“隻是這……這皇後兒臣不……不願再做。”
“皇後……”悖妃汪氏、漪秀聽罷,齊聲驚道。
“為什麼?”鈕祜祿氏臉陰了下來,“你還要怎樣?難道還要皇上親自與你賠罪不成?”
“兒臣不敢。”那拉氏咬了咬嘴唇,說道:
“隻是這皇後位子本……本就不該兒臣坐。自……”
“皇後,你……”惇妃汪氏急道。
“閉嘴!沒你說話的份!”鈕祜祿氏怒斥了句,向著那拉氏道:
“你說!”
“自從富察姐姐去後,皇上便無意再立皇後。他忘不了富察姐姐,在他心裏,這個位子永遠是富察姐姐的。由於皇太後一再催促,皇上方勉強將兒臣晉為皇後。打兒臣做了皇後,皇上待兒臣便似換了個人一般,這麼多年了,皇上總共到兒臣宮裏去了八次!兒臣知道皇上心裏苦,盡力地撫平他的創傷,可……可兒臣卻每落得斥責。自香妃去後,皇上對兒臣更是怨恨交加。兒臣自問這十多年沒做過對不起皇上、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事。可為什麼兒臣卻落得這般下場?”
“說吧,還有什麼要說的?”鈕祜祿氏瞅著那拉氏一動不動,慢吞吞道。
那拉氏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晶瑩的淚花,說道:
“皇太後說兒臣性子直,兒臣以前確是性子直了些。可自從兒臣做了皇後,兒臣便再沒直過,也不敢直。兒臣小心侍奉皇上、太後,不敢稍有差池。可兒臣又……又換了些什麼?皇上怨兒臣、恨兒臣;太後怪兒臣不能多替皇上想,兒臣……兒臣心裏的苦又向誰說?”
“你為什麼不向我說呢?”鈕祜祿氏搖了搖頭,道。
“兒臣不願說,也不敢說。”
“你呀,皇上打你幾下,罵你幾句……”
“皇上打兒臣、罵兒臣,兒臣不敢有半句怨言。可兒臣受不了皇上那般羞辱。”
“他……他怎樣?”
“……”
“說呀,他到底對你怎樣了?”
“皇上將……將口水吐在兒臣……臉上。兒臣自覺已無顏再做這皇後,求太後將兒臣的冊寶收回。”
“他……他竟敢這樣?!真真……”鈕祜祿氏話未說完,身子晃了兩下,漪秀、惇妃汪氏瞅著,忙奔上前扶住:
“太後!太後!”
“我……我沒事。”鈕祜祿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閉目片刻,說道:
“孩子,苦……苦了你了。唉,你怎生打算?”
“兒臣想出家為尼。求太後恩準。”
“好吧。”鈕祜祿氏長歎了口氣,說道:
“也隻能這樣了。你是打算待在京裏還是……”
“回太後,兒臣想遠離京城。兒臣祖籍是在杭州,若太後恩準兒臣留在杭州,兒臣……”
“留在杭州?你做夢!你做夢!”那拉氏話未說完,乾隆怒氣衝衝走了進來,也不向鈕祜祿氏行禮,便喝道:
“朕的顏麵都讓你丟盡了!”
“皇上,你還懂不懂規矩?”鈕祜祿氏臉陰了下來,道。
“母親,兒臣一時氣急失禮,恕罪。”乾隆怔了一下,躬身道:
“兒臣給母親請安。”
“你安得下來,我可安不下!”鈕祜祿氏冷哼一聲,說道:
“皇後循禮守規,可有半點越禮之處?你那般羞辱她!你是皇上,是嗎?別忘了,還有天地祖宗在督著你!”
“兒臣……”乾隆支吾了聲,說道:
“這賤人……”
“皇後!她現在還是皇後!是告過天地祖宗的皇後!”
“她自行剪發,已不能母儀天下,又怎可做皇後?”乾隆咬了咬嘴唇,道。
“她自行剪發,是不對。”鈕祜祿氏說著轉了口,“可你也該想想她為什麼要剪發?是我、是你逼得她這樣做的!她現在就這點請求,你還要拒絕她?!”
“母親息怒,”乾隆張口頂道,“她這般作為已丟盡了皇家顏麵,若再允她待在江南,這一傳十,十傳百……”
“朝廷顏麵重要,皇上顏麵重要,這我曉得。”鈕祜祿氏歎了口氣,說道:
“但她這皇後是我催促你立的,我這老婆子就要對她有個交待。她心裏夠苦的了,你就答應她這點要求吧。”
“母親,兒臣不……不能答應。她要出家,在京城找個地方便是。”
“皇上,”鈕祜祿氏兩眼直直望著乾隆,“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你這般怨她恨她?你禦極以來,以仁為政,你為什麼就不能對她也仁一些?!”
“母親時常告誡兒臣,事事要以朝廷顏麵為要,她……”
“夠了!”鈕祜祿氏斷喝一聲,止住乾隆,長籲了口氣,說道:
“你下去吧,此事我會妥善處置好的。”
“是!”乾隆瞅了眼那拉氏,答應聲退了出去。
“皇後,”鈕祜祿氏搖了搖頭,說道:
“你還有什麼要求,都說出來吧。”
“兒臣謝太後隆恩。”那拉氏淚流滿麵,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說道:
“兒臣再沒什麼要求了。”
“閑言碎語不能不顧及,你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兒便下船去吧。”鈕祜祿氏說著眼中亦湧出了淚水,“惇妃,你陪皇後去吧,對了不……不必再過來了,讓隆安護送皇後,不得有半點閃失。知道嗎?”
“兒臣遵旨。”
“她去了……就這樣去了。”望著那拉氏漸漸消失的背影。鈕祜祿氏拭了拭淚水,歎聲道:
“唉,都是我這老婆子對不住她呀。”
“太後,您別說這些了。皇後娘娘雖去了,可對她來說,這何嚐不是件喜……喜事。您說是嗎?”漪秀低聲慰道。
“喜事?唉,不說了,不說了。皇上要上岸,隨他去吧。我太累了,想好好歇歇。”
侍候鈕祜祿氏歇著,漪秀輕步退了出來。此時,太陽已完全升出了地平線,紅彤彤的陽光照在江水上,閃閃發亮。不遠處,乾隆獨自一人佇立船頭,凝視著岸上素有“天堂”之稱的蘇州城。漪秀猶豫了一下,輕步走了過去。
“皇上!”
“嗯?”乾隆怔了一下,轉臉望了漪秀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怎麼來了?太後她……”
“太後她太累了,歇著了。”漪秀歎了口氣,說道:
“讓我說聲,皇上想上岸,便去吧。”
“歎什麼氣?”乾隆仰臉籲了口氣,“朕讓皇太後責了出來,你們不高興?”
“皇上,你……”望著那忽然間陌生了許多的麵孔,漪秀不知該說些什麼。
“朕怎樣?朕錯了?朕對不住她?”乾隆忽地轉過身,盯著漪秀道:
“做個皇後,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落發?她這是給朕臉色看!”
“皇上,你心裏苦,我知道。”漪秀咬了咬嘴唇,開口道:
“可她心裏也有她的苦處呀。茫茫人海,誰沒有苦?誰沒有淚?皇上心腸仁慈,就原諒了她吧。她現在已經這樣了,就……就別想那麼多了。”
“你是想說就別再難為她了,對嗎?”乾隆淡淡一笑,“在你們眼裏,朕總是錯的。”
“皇上……”
“好了,秀,不要再說了。是對是錯,讓後人說去吧。”乾隆歎了一口氣,“蘇州風景不錯,你也上去看看?”
“皇上去吧,我還得侍候皇太後。記著當心身子骨。”漪秀說罷,蹲了個萬福走了開去。
黃龍旗飄揚在龍船上,旗與船停在碼頭,水中映出水麵的一切,使原本就龐大煌赫的船隊與儀仗,愈加宏偉輝煌了。乾隆靜靜地站在船欄邊,俯首凝視著水中的倒影,久久一動不動。忽地,水中的倒影模糊了。他慢慢抬起了頭,卻見一艘民船慢慢地劃了過來。她——昨日的皇後那拉氏跪在船頭,眼含淚水凝視著他。是痛苦?是高興?他不知道。望著漸漸遠去的她,他仰天長長籲了一口氣。
“萬歲爺,您看……”
“不上岸了。吩咐開船!”
絲絲縷縷的秋雲布滿夜空,散散亂亂的星星,忽隱忽現,運河上,零碎的星鬥沉入水底,微弱的殘光隱映出黑沉沉如岸如山的船隊,鬱鬱悶悶。
安福艫船頭,乾隆廟中泥塑佛胎般靜靜地佇立著。月光下,他那深邃的目光中帶著茫然,仰臉望著那神秘而變幻莫測的天空。打離了蘇州,他的心便似從萬丈懸崖上跌落了下來,沉到了極點。那拉氏那深情而又帶有絲絲怨意的眼神久久在他腦海中縈繞著,他的心猶如塞了團破棉絮般,抓不開理不清。
“萬歲爺,”高雲躡手躡腳走了過來,拎著件醬色天青紵長袍輕輕披在乾隆肩上,“夜裏風涼,回去歇著吧。”
“退下!”
“於中堂有急事稟奏萬歲爺。”高雲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