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情形怎樣。”
“嗻!”於敏中答應一聲,朗聲說道:
“渥巴錫部眾原為二萬餘戶,十一萬餘口,今已到伊犁的計有八千二百五十一戶,三萬五千九百零九口;策伯克多爾吉,其部眾原為四千餘戶,二萬一千餘口,今已到伊犁的計有二千一百五十一戶,九千五百六十五口;舍楞,其部眾原為五百餘戶,三千一百餘口,今已到伊犁的計有一百三十九戶,五百九十五口,另巴木巴爾、根敦諾爾布、旺丹諸人率眾約二萬餘口。”
“原先奏稱不是有十六萬餘口嗎,怎就這麼點?”乾隆眉頭皺了皺,問道。
“沿途死傷眾多,另有一批部眾尚在路途中。”
“嗯。”乾隆籲了口氣,沉思片刻道:
“傳朕旨意,渥巴錫著封為烏訥恩蘇珠圖的土爾扈特部落卓裏克圖汗;策伯克多爾吉著封為烏訥恩蘇珠克圖的土爾扈特部落布延圖親王;舍楞著封為青色特勒啟圖新土爾扈特部落畢弼克圖郡王。巴木巴爾、根敦諾爾布諸人皆依此準從優議恤。”
“皇上,”於敏中猶豫了一下,說道:
“如此奴才想似乎太……”
“太高了些?不,不高。”乾隆接過於敏中的話,說道:
“其曆盡千辛萬苦,如此封賞朕還覺低了些呢。況隻有如此,土爾扈特人眾才能像喀爾喀人一樣安居樂業,遵循法度,勤於畜牧,發展生產。這是關係後世子孫的大事,不能因小失大。舒赫德呢?安置情形如何?”
“回皇上,舒赫德已遵旨妥為安置,牛、羊、帳篷、衣物皆已發放至土爾扈特部眾手中。”劉統勳挪了一下身子,說道:
“牧場劃分,分南、北、東、西四路,分置四盟,各設盟長。南路在喀喇沙爾,置四旗,渥巴錫為盟長;北路在和布克賽裏,置三旗,策伯克多爾吉為盟長;西路在精河,置一旗,默什圖為盟長,東路在庫爾喀喇烏蘇,置三旗,巴木巴爾為旗長。舍楞所率部眾放牧於科布多、阿爾泰地區,置二旗,舍楞為盟長;和碩特恭格郭放牧於博斯騰湖,置四旗,恭格為盟長。”
“好,這差事還辦的不錯。”乾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
“告訴舒赫德,後續部眾亦須接待好。邊疆駐軍亦要警覺著些,俄羅斯若派兵追擊,其不侵我境,我兵不動,若敢挑釁,必迎頭擊之,不得有畏怯之心。”
“嗻!”
“中堂……中堂……”
隨著話音,趙翼急匆匆奔了進來,瞅著乾隆在座,忙跪倒在地,磕頭道:
“奴才不知皇上……”
“起來吧。”乾隆淡淡一笑,說道:
“是不是天要塌下來了?瞧你咋咋呼呼那樣子,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啦?”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趙翼起身側立一旁,打千兒請安道:
“回皇上,方才理藩院接著俄羅斯樞密院的谘文……”
“說些什麼?”乾隆皺了皺眉頭,道。
“俄羅斯女皇葉卡特琳娜要求我朝交回渥巴錫部眾。”
“交還?她做夢!朕當年與她索要舍楞兄弟時,她怎般作為?”乾隆冷哼一聲,說道:
“你讓理藩院告訴那葉卡……娜,此厄魯特、烏梁海等,亦為我之臣仆,前次爾等出奔,俄羅斯應遣還,反而接納安置,實為不近情理耶,今爾等向朕求恩歸順,並非以我之武力征服者,亦非從俄羅斯設計騙取者,隻因伊等居於俄羅斯忍受不得,希冀承蒙朕恩,願做村俗,精誠尋來者也。既是如此恭順歸附,豈有歸與俄羅斯治罪之理乎?此絕不可行之事。”
“嗻!”趙翼躬身應了聲,偷偷瞅了眼乾隆,接著說道:
“皇上,方才傅中堂遞來我兵陣亡將弁單子,不知……”
“怎樣?”
“據傅中堂奏,此次我兵陣亡將弁,計侍衛古寧保等二十二員,參領綽哈岱等七員,委署章京哈豐阿一員,前鋒永全保等二百二十八員,副將五十軸等八員,馬步兵丁馬朝元等一萬四千八百二十八名。另附染瘴病故名單,計副將軍阿裏袞一員,護軍統領伍三泰等三員,散秩大臣噶布舒等一十八員,侍衛福靈安等二十一員,馬步兵丁一萬二千七百六十九名。”
“你……”乾隆怔了一下,說道:
“你方才說阿裏袞、福靈安皆染瘴而故?”
“是。”
乾隆斂收臉上的笑容,起身踱至窗前,久久一語不發。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悄悄隱到了雲彩後麵。盞茶工夫,方聽乾隆長籲一口氣,開口說道:
“副將以上將領皆著入祀昭忠祠。名單送到禮部,從優議恤。”
“嗻!”
“春和他怎麼樣?”
“回皇上,”趙翼小心答道:
“隨行太醫李保現在外候著……”
“你宣他進來。”
“嗻!”
李保心裏揣了個小兔一般,怦怦直跳,低頭進來,跪地道:
“奴才李保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罷了罷。”乾隆輕輕擺了擺手,說道:
“春和身子怎麼樣?”
“回皇上。”李保身子顫抖了下,小心翼翼道:
“傅中堂情形不……不大好。傅中堂身子本就不甚好,此次出師,不想又……又身染瘴病,奴才……”
“朕怎樣交待的?”乾隆聽罷,懵懂了陣,猛地轉身喝道:
“遇到瘴氣地方,須覓高地,設法躲避,不可勉強行之,這話朕說過多少遍,為什麼不聽?為什麼不聽?”
“回……回皇上,奴才……奴才當時勸過中堂大人,但……但中堂說軍情緊急,奴才也……也沒有辦法……”
“朕當日是怎生將春和交與你的?你可還記得?”
“奴才說……記得……”
“好。來呀!將這奴才拉出去斬了!”
“皇上息怒。”劉統勳兀自出神,聞聽忙上前道:
“皇上,春和身子有恙,奴才等亦是心傷萬分。但李保他業已盡力,有些事他是做不得主的。還請皇上收回成命。”說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起來,快起來。”乾隆雙手虛抬了下,說道:
“朕……朕隻是心裏……唉,朕這江山靠著你們方有今日這般光景,可來保、奮涵一個個都去了,朕不能沒有你們呀。”說著擺手揮退侍衛,向著李保道:
“你起來回話吧,春和他目下究竟怎樣?”
“奴才謝皇上隆恩。”李保說著顫抖著爬起身,定了定神,說道: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傅中堂他……他可能就這幾天……”
“你……你說什麼?”乾隆喃喃說了句,身子不由晃了兩下,劉統勳、於敏中忙上前左右攙著:
“皇上!皇上!”
“朕……朕沒事。”乾隆輕輕搖了搖頭,說道:
“李保,你下去讓劉宏帶幾個人,再去與春和好生瞧瞧,酉牌時分遞牌子。”
“嗻!”
“延清。”乾隆籲了口氣,說道:
“朕過會兒要陪皇太後去雍和宮,不定甚時回來。你將這差事理理,讓趙翼他們先辦著,你先代朕去春和那瞧瞧。告訴他好好歇著,朕明日辰時去看他。”
“嗻!”
“叔子,你馬上將方才那些差事都辦了,再去見見渥巴錫他們,讓他們不必為俄羅斯來信擔憂。”乾隆說著,轉身徑自出了軍機處。劉統勳見狀,忙吩咐王傑跟著。
靜寂的黑夜,一絲風沒有。將圓的月亮透過滿天蓮花雲,將清幽朦朧的紗幕幽幽撒落下去。朝陽門傅府書房內,傅恒呆呆地佇立窗前,一動不動。銀色的清輝透過亮窗潑灑進去,沐浴著他的身子。
沉悶的,帶著顫音的午炮透過深不可測的夜色隱隱傳來,驚醒了兀立癡望的傅恒。他轉過身,幽靈一樣輕輕踱至窗前。桌上放著一副盔甲,一把湘妃竹扇,那是他出征時,乾隆賜予他的。望著這一切,傅恒的視線模糊了。淚水順著他的麵頰無聲地淌了下來。良久,方顫抖著手,拿起那把竹扇,輕輕地打開,“世上誰知我,天邊別故人。勖斯風到處,揚武並揚仁……”
“怎的不讓把燈點著?”房門“吱呀”一聲響,漪秀輕輕走了進來,她的臉色紙一般白,卻強顏笑道:
“夜深了,早點歇著吧。”
“嗯。”傅恒輕輕合上扇子,淡淡道:
“都布置妥帖了。”
“唉。”漪秀背著鋪著床,身子顫抖著應了聲。
傅恒轉身望著漪秀,良久方說道:
“好了,你也去歇著吧,明天不定還什麼光景呢。”說著複轉身踱到了窗前。他不敢看她,因為他的眼中噙滿了淚花。
漪秀沒有動,靜靜地凝視著傅恒,她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他哭了,因為他的身子在顫抖。傅恒輕籲了口氣,複道:
“去吧,早些歇著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樣?你說過,你不怪我的,是嗎?!是嗎?!”漪秀說著,撲上前跪倒在地,抱著傅恒的腳,失聲痛哭了起來。
“是的,我沒有怪你呀。”傅恒定了定神,說道:
“你今這怎的了?好了,起來吧。四十多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
“不……你不肯原諒我的,是嗎?打回府後,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