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九年八月九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於敏中布置好一切,請駕前往河北承德木蘭狩獮,隨行官員達一百多人。按清製,皇帝巡幸內城外城,鑾駕鹵簿是不一樣的,因為這次乾隆是去狩獵,所以使用的自然是騎駕鹵簿。這天在端門外,但見一列一裏多長,依次放著禦仗、吾仗、立瓜、臥瓜、星、鉞各六個;五色金龍小旗九麵,五色龍纛十麵,單龍黃扇、雙龍赤扇各六把;五色花傘十把;豹尾槍十杆,弓矢十張,儀九十把;九龍曲柄黃華蓋一個,下麵是皇帝乘坐的輕步輦。於敏中、舒赫德帶領一班文臣武將都立在駕前,等待乾隆出來。
隨著高雲的一聲怪模怪樣的長喝:
“皇上駕到!”於敏中等人紛紛跪俯在地,但見乾隆一行從端門健步走了出來,乾隆今天身穿石青色的四開裙箭袖長服,外罩一件明黃色馬褂,腰係明黃色飾有紅香牛皮的行服帶;頭頂黑羊皮做的行服冠,頂前綴著雞蛋大小一顆珍珠;腳蹬鹿皮薄靴,顯得年輕俊朗,英武非常。
乾隆徑步走到輦前,用眼掃了一下跪俯在前的諸臣子,朝跟在身邊的高雲嗯了一聲,高雲便展開聖旨,怪模怪樣地讀了起來:
“承天受命,奉母後懿旨,朕親率爾等前往木蘭狩獵,以肆武習勞,綏懷蒙古,著軍機大臣舒赫德、刑部尚書袁守桐等率有關各部臣吏隨朕前往;軍機大臣於敏中則督責百官,坐守京城,處理日常事務,欽此。”
聽完聖旨,於敏中、舒赫德膝行前數步磕頭謝恩,各自領旨,乾隆辦完這事,正要信步登輦,猛一抬頭,發現輦前左首似乎少了一麵五色金龍旗,他走過去一看,果然如此,內心不由大怒,轉臉喝道:
“於敏中安在?汝可知罪!”
於敏中一直跪在那裏,心中思量著待乾隆走後,如何與京城官吏取得進一步聯係,猛聽這一喝,不啻如雷轟頂,不知是怎麼回事,趕忙叩頭回答:
“臣實該萬死,不知何罪。”
“這五色金龍旗乃我大清之國威所在,為何少了一麵?”
於敏中這才抬頭一看,不由得叫苦不迭,心想這一定是下屬辦事不周,才惹此大禍,惶急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跪在那裏,汗水淋淋而下,口中呐呐不能成句,隻好叩頭請罪:
“臣辦事疏漏,實該萬死!”
乾隆原本心緒不佳,今日一出門便遇此事心中更是不快,不由地沉聲說道:
“亂國儀如此,誰之過歟!”
於敏中見乾隆依然追究,心內更是惶恐,正手足無措之際,隻聽輦前傳來一聲溫和的聲音:
“回皇上,‘典守者不得辭其責’。”
這一句回話,文雅平和,語出《論語》,且中乾隆問意,非常巧妙,然而,乾隆及諸大臣回頭一看,說此話的人竟然是輦前一青年侍衛,年不過二十出頭,身材中等勻稱,長得麵如滿月,目如星辰,讓人一看,有一種玉樹臨風之感。
乾隆這麼一看此人,心內不由一動,腦中覺得此人麵相極其熟悉,不由得有些愣住了,而諸百官正自驚慌,想在這樣威嚴隆重的場合下,一個小小侍衛居然胡言亂語,皇上怕要開殺戒了,不承想,卻見乾隆盯住那位年輕侍衛,不僅不怒,鐵青的臉色反而慢慢緩和了下來。
乾隆僅此一愣,便覺自己失態了,遂對那位侍衛溫聲說道:
“言之有理。”回過頭來又對跪俯在地,兀自發抖的於敏中說道:
“汝一生機敏,何至犯如此錯誤,回去好自思之。”
說完徑自上輦,傳令起駕。
於敏中惶恐謝恩不提,再說那乾隆走在路上,對剛才一幕驚疑不定,遂傳高雲讓剛才侍衛侍行輦旁,乾隆想盡快問個明白。
不一會兒,乾隆便聽輦外有人低聲拜見,心知是他來了,便輕聲問道:
“你叫甚名字?”
“回皇上,臣姓和名珅,字致齋。”聲音溫和動聽。
“嗯,什麼出身?”乾隆又問。
“回皇上,生員。”
“汝下過場乎?”
“庚寅年曾赴舉,未中。”
乾隆聽到此處,連聲音也覺得很像一個人了,於是又問:
“何題?”
和珅見皇上不停地詢問,終於放下心來,剛才一舉,對他來說,不過一時衝動,心中兀自後悔不迭,今見乾隆如此溫和,便老實回答道:
“孟公綽一節。”
“能把文章背下來嗎?”
和珅心中雖然對乾隆的詢問有些奇怪。但又不敢再問,隻好靜心背起文章來,好在他記性極好,科舉又不過二年,一篇文章竟然被他完完整整地背了下來,顯得從容迅捷。
乾隆聽到和珅的背誦,覺得此人實在是一難得人才,不由輕笑了一聲說道:
“憑你的文章也可高中啊!你且退下,待我詔令。”
和珅知道自己運氣來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好不得意。
不須幾日,聖駕便到了熱河行宮——避暑山莊,乾隆就歇在行宮後寢宮的正殿“煙波致爽”處,而隨行的一班官員則歇息在宮殿午門外的外朝房和內朝房。安排好住處以後,乾隆斥退左右,獨自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想越覺得幾天前所見的和珅與自己在京城夢見的人一模一樣,如此思前想後,也不顧天氣已晚,便傳召高雲讓他秘密將和珅召到這裏來見他。
和珅得到詔令,心裏是又喜又慌,喜的是皇上夜間召見自己,眼見白天對自己的態度,這回召見肯定是沒有惡意,如此說來,從小立下的飛黃騰達的美夢豈不是快要變成現實了;慌的是,這次見皇上畢竟關係重大,皇上能夜間召見自己,定是有非常之理由,如何前去應對,心裏實在沒底,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一邊換上自己三等輕車都尉的官服,跟著高雲直往“煙波致爽”而來。
要說這和珅,其實也算是大家出身,不過中途敗落至此罷了。和珅姓鈕祜祿氏,屬於滿洲正紅旗二甲喇人,其直係先祖叫噶哈察鸞,是賴盧渾都督的親伯父,以軍功授一等雲騎尉,到了他的高祖尼雅哈納又因征山東有功,給他掙了一個三等輕車都尉的世職,隻是世代做低微武官,家庭收入實在有限,因此和珅家日漸貧寒,所以在尼雅哈納去世前,再三叮囑家人,希望能培養出一個後輩來,棄武從文,做極品大官,好重振家室門庭,無奈和珅父親常保一生祿祿,倒是生了個和珅,從小聰明伶俐,溫文爾雅,於是家人便著意培養他,從小就給他和他的弟弟和琳請了私塾先生來對他們進行啟蒙教育;到了少年時期,又千方百計送他們兩人一起人鹹安宮官學讀書。這鹹安宮官學位於皇宮西華門內,建於雍正六年十一月,主要是為了培養內務府人員的優秀子弟而設立的。因為這學校裏盡是王公貴族的八旗子弟,所以漁目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隻是這和珅兄弟,因為家境普通,再加上父母從小教育,一心隻是想發奮讀書,日後能做得高官,好榮光耀祖。因此,他們兩人在學校裏勤奮刻苦,在那幫八旗子弟中猶如鶴立雞群,再加上這和珅天資聰明,記憶力強,過目不忘,所以成績優秀,不僅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而且他的滿、漢文字水平也提高極快,此外,還掌握了蒙古文和藏文,當時他的老師吳省蘭、李璜等人非常喜愛他,常常給予照顧、提拔,就連當時著名的學者袁枚也聞聽他們兄弟二人的才氣,表彰他們說道:“少小聞詩通禮”,其譽不可謂不高。
和珅從鹹安宮官學畢業後,被當時協辦大學士英廉看上了。因為這英廉最初曾做過筆帖式,靠本人努力而身居顯位,他最疼愛的一個孫女將要出閣,老學士一心想找一個既人品端正,又年輕美貌,才氣出眾,將來有所作為的才貌雙全的後生。這麼挑來挑去,又經袁枚推薦,這才選中了和珅,完婚後,英廉幫助和珅在二十歲那年承襲了三等輕車都尉的世職。乾隆三十五年又送他去參加科舉考試未中,二十三歲時,又幫他做上了三等侍衛,挑補粘竿處,由於這和珅聰明機靈,不久,他就被調任鑾儀衛侍衛。這才開始有機會接觸皇上,所以才有了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
再說,這和珅跟著高雲到了乾隆的寢宮,三跪九叩之後,乾隆竟讓高雲也回避,準備單獨和和珅談話,這愈發使和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人跪在這陰森的大殿裏,伴著當今天子,這心裏不由地“怦怦”直跳,有些害怕起來。
乾隆看和珅有些害怕,便放緩語氣,輕聲地說道:
“和珅,朕今日找你不過隨便聊聊,你不必驚慌。”
“是,謝皇上。”和珅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你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是。”
聽到乾隆的要求,和珅隻好抬起頭來。在通明的宮燈照耀下,隻見和珅長得是麵如滿月,眉清目秀,白中透紅的雙頰猶如二八之女,一雙忽靈靈的大眼竟然水波漣漣,真個是潘安再世,王濛重生。
乾隆這一看,不由地驚呆了,數十年前的如煙往事如流洪下瀉,不可遏製地衝入腦海,在心中掀起了陣陣波瀾……
和珅見皇上盯著自己的臉,恍若癡呆,不由地連驚帶羞,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可頭又不能低下,隻是輕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