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像想起什麼事似的,急急走回書桌旁,伏案疾書……
過了幾日,沿海各省總督巡撫都接到了皇帝的上諭。在英國使臣馬戛爾尼在每地港口停泊時,必須派總兵以上大員率大隊官兵列營排隊,以表示熱烈歡迎。“旗幟務必鮮明,甲仗務必精粹”。
此後的時間裏,乾隆心裏又著急又高興。著急的是,接見馬戛爾尼的盛典還不快一些到來。他已經決定,允許他們這一行人參加明年秋天在行宮避暑山莊舉行的八十三歲萬壽大典,以示隆重。他之所以對英吉利使臣之行如此看重,命各地官員悉心辦理,一則因為其遠道而來,說明皇恩浩蕩,遠土率服,他要以這種親切的態度來向其他國家的人顯示天國大皇帝的威嚴和仁慈。二則,近年來洋盜頻頻,夷人屢犯,他要借此機會,給英國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見識一下大清朝的威勢。
五月仲夏,京師炎熱,乾隆又同往年一樣,從圓明園啟鑾,到熱河山莊避暑狩獵,一班文武大臣也隨同前往,留下一部分人在京料理政務。國泰民安,天下無事。乾隆既無後顧之憂玩得也興致勃勃。經北巡禦道的行宮到達承德,按例在萬樹園、大政殿、澹泊敬誠殿宴請蒙古諸王公,終日歡娛,無慮無憂。各省奏報不斷傳來,但不過是些祝賀套語,雖沒有新意,但人乾隆耳朵裏,不僅沒有厭煩之感,反而更加令他心情舒暢。他惦念不已的,還是馬戛爾尼進貢一事。
六月十八日,英國使節馬戛爾尼到了天津大沽口,棄船登岸,受到了令他得寵若驚的隆重接待。
征瑞作為欽差大臣,與馬戛爾尼接洽覲見事宜。
八月初十,乾隆皇帝的八十三歲萬壽大典在熱河行宮隆重開始。
朝陽像一輪巨大的金盤懸掛在東方的天空之上,在它的光芒之中,行宮錯落別致的宮殿更顯得雄偉壯麗。
澹泊敬誠殿,是一進“避暑山莊”的正門之後的主體大殿。這裏已經排滿了兩列朝服朝冠的大臣,站在殿外的通道兩旁,個個神情嚴肅,目不斜視。馬戛爾尼由和珅帶領,與副使斯當東一起來到這裏,排在隊伍的最後,馬戛爾尼身穿繡花天鵝絨官服,上麵綴飾著騎士鑽石寶星和十字徽章,外麵穿著一件騎士外衣。他被這種氣氛感染了。英國議會中的唇槍舌劍,即使是首相也不免受人辱罵攻擊,國王麵前,也不至於如此嚴肅。他與斯當東站在後麵,連呼吸聲都十分小心。
一會兒,從遠處傳來鼓樂聲和吆喝聲,一個橙黃色的華蓋緩緩走來,乾隆坐在一個十六個人抬著的肩輿之中。身後,一大群手持旌旗、兵器的人護衛著,還有一些人吹吹打打,鼓樂聲越來越響。走進大殿,一群轎夫俯下身,有兩個太監馬上跑過來,將乾隆扶出。這個大清國皇帝站穩之後,邁著穩健的步子,順通道向大殿內的寶座走去。
守候多時的大臣們見皇上駕到,登時都趴下身子,跪在地上,以頭碰地,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謝萬歲。”眾人齊聲謝恩之後,匆匆爬起站好。
“和珅。”乾隆叫道。
“奴才在。”和珅連忙出班,跑到階前跪倒。
“英吉利使臣是否已經等候在此?”
“回皇上,英吉利國特使馬戛爾尼、副使斯當東奉其國王維多利亞之命,前來覲見,現在正在候旨。”
“宣他進來。”
太監拉長了聲調吆喝著,一個接一個傳下來。和珅亦步亦趨走到後頭,對馬戛爾尼說明聖意。馬戛爾尼知道乾隆要他覲見,便帶著翻譯,由禮部尚書在前引導,雙手捧著一個鑲有珠寶的盒子向前走。在寶座之下,他停了下來,單膝跪倒,雙手將盒子舉過頭頂,說道:
“我奉我大英帝國維多利亞女王之命,前來大清帝國覲見大皇帝,祝大清皇帝萬壽無疆,國泰民安,也願兩國能修使通好,友誼長存。”
有翻譯將話翻給乾隆,乾隆聽了,並不動聲色。太監已跑下台階,將盒子從馬戛爾尼手上取走,送到乾隆麵前,乾隆並不打開,甚至沒有仔細看,就放在一旁,對馬戛爾尼說道:
“貴國君主派遣使臣攜帶書信和貴重禮物來本朝致敬祝壽,朕心中萬分高興,朕也願意向貴國君主表示同樣的心意,願兩國臣民永遠友好。”
覲見儀式就如此草草了事,對於這一切的輕鬆,馬戛爾尼也未料到,他向清廷呈上了自行擬好的條款。
乾隆雖然已經想到英吉利使臣此行必有其他目的,但還不了解到底為何事不辭勞頓。條款遞上來,他一看就火了。一、請中國準許英國商人在舟山、寧波和天津三處進行貿易。
二、準許英國商人在北京設立一個貨棧,以便買物賣貨。
三、請於舟山附近指定一個未經設防的小島,給英國商人使用,以便英國商船到了此處可以停泊,存放貨物,並且準許英國商人在這裏居住。
四、請於廣州附近也準許英國商人有上述的同樣權利,及其他稍小的權利。
五、在澳門的英國貨物運往廣州,請特別優待,免予納稅,或從寬減稅。
六、請中國海關公布稅則,以便英國商人依照中國所定的稅率切實納稅。
七、英國和中國互派使節,各自在對方的首都中開設使館,以互通往來。
由於乾隆極端的虛榮心和自尊心作怪,也根本想不了許多,他隻覺得這些話都是無稽之談,通商貿易不說,還要減免關稅,還要給數處地皮供其居住,這不是敲榨、勒索嗎?堂堂大清國皇帝,“十全武功”每戰必克,四方賓服,萬民仰慕,豈能容此蠻夷撒野!乾隆比較生硬的姿態和不甚友好的舉動,自也是令英吉利使者悻悻而歸。
東方,北京紫禁城皇宮,乾隆帝並未在臥榻安睡,自馬戛爾尼走後,他心裏日益不安,好像有一種不祥之兆出現在他的感覺之中。雖然,他在位的這些年中,西洋人沒有明目張膽地在華夏土地上為非作歹,也沒有在沿海各港口挑釁生非,他沒有領教過西洋火炮的威力。不過,他見識過,他不僅用“紅夷大炮”鎮壓過農民起義,平定過邊疆動亂,也為駭人聽聞的殺傷力而震驚。現在,他就在這些炮口麵前。他的內心恐懼與日俱增,夷人第一次成了他最擔心的威脅。
九月初一,馬戛爾尼剛剛離開北京,乾隆帝為防患於未然,傳諭沿海各省總督和巡撫等封疆大吏,命其加緊防範。
乾隆不愧為一代明君,雄才大略,遠見卓識,絕非平庸之輩能望其項背,雖然生性自負,但在關鍵時刻仍能自持,洞察秋毫。不過,他因此而緊閉國門,以求自身安全,可保無虞。他覺得,威脅隻能來自洋人,而不是內地的人民,因此,雖然心裏不踏實,還能安臥榻上。沒想到,一場急風驟雨,就要在神州大地上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