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元年三月二十五日,被捕四個月的“吳王”吳八月,被押解京師,淩遲處死,菜市口上空,又飄滿了血腥之氣。乾隆帝親自諭示,將吳八月的首級懸掛在百尺高竿之上,讓城中百姓看一看,背叛他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他從血腥之中,得到了滿足,那是對他因強烈無比的虛榮心和自尊心而引起的恐懼的滿足。這一天,他帶著新皇帝嘉慶,在圓明園遊玩,他要顯示出,對他產生過莫大震撼的苗民首領的死,視之無物,毫不放在心上。
苗人對首領的死,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已經被捕了四個多月,四個多月中產生了關於他的各種各樣的精彩傳聞,也有更多的人,苗人、清兵死去,新的“吳王”也在此時產生,這個“吳王”就是他的親生兒子吳庭禮。
乾隆六十年十一月,吳隴登出賣了吳八月,投降了清兵。苗民起義軍中,受到了空前沉重的打擊,首領被擒,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麵,人心渙散,馬上就會土崩瓦解,吳隴登投降時,拉過去了一支人馬,雖然不多,但他一走,他手下的大部分人逃走,削弱了義軍的力量,苗軍麵臨著生死存亡的選擇。
石三保最先被奉為苗人之王,成為起義開始時的最高指揮者,但是由於他和石柳鄧在永綏被福康安擊敗,主力被殲,而且無立身之地,所以,吳八月想當然地成了首領,但幾個月之後,吳八月身死,他又萌發了當苗王的念頭,開始糾集原來所剩不多的手下進行商議。他以為石柳鄧會尊重他,奉他為王,但沒有想到,恰恰是石柳鄧反對他。石三保十分氣憤,打發走了眾將之後,他把石柳鄧留下,氣衝衝地質問道:
“柳鄧,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三保叔,你可以說是侄子的不對,但是,你也要為咱們苗家的所有弟兄們想一想呀。”石柳鄧端坐在椅子上,手按在膝蓋上,語重心長地說。
“我當苗王,難道就不是為了苗家嗎?再說,最先當苗王的是我,而不是吳八月!”石三保激烈地爭辯道。
“三保叔,誰先誰後並不重要。捫心而問,您的功勞有吳八月大嗎?咱們奪的地盤丟了,咱們的兵死光了。就是您當苗王,有誰會一心一意服從您。我石柳鄧可以輔佐您,別的人呢?”
石三保沉默不語,石柳鄧接著說道:
“現在苗家已經到了生死關頭,爭什麼苗王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當上了,能當幾天還難說。咱們隻剩下了幾萬人,而清兵卻有十多萬人,用不了一個月,就會逼到這裏來。沒有苗王不行,因為沒有苗王,軍心不穩,就會瓦解,但是,推苗王,要使所有人都能佩服才對。現在吳八月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兩個兒子卻還在,苗軍的大部分人馬,都是他們兄弟的手下,您當苗王,他們不會同意。依我的意思,先奉吳庭禮為苗王,使大家團結在一起,才能夠打退清兵,轉危為安。”
石柳鄧的一席話,說得石三保口服心服,他臉色通紅,走到石柳鄧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柳鄧,你深明大義,我這個當叔叔的自愧不如,大敵當前還斤斤計較,不是男人所為。就依你的意見,推吳庭禮為苗王,為吳八月報仇,恢複苗疆,驅逐清兵!”
吳庭禮在眾人的簇擁之下登上了虎皮椅,在石三保、石柳鄧、石乜妹等人的扶持之下,整頓軍隊,殺俘祭旗。第一仗,殺奔鴨保寨,為吳八月報仇。吳隴登在投降之後,心裏害怕,他知道苗人絕不會放過他,有朝一日會找他算賬,所以請求福康安派重兵防守鴨保寨。當然,他不會直接說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他說吳庭禮、吳庭義兄弟一定會想法為他們的父親報仇,攻打鴨保寨,如果在這裏置重兵防守,設下埋伏,一定可以一網打盡。福康安對他的心計自是知曉,但是卻並不說破,他確實也是這樣想,於是便親自領兵坐鎮,和吳隴登的降軍一起,在鴨保寨下布置了重兵埋伏。
吳庭禮率領大隊苗軍浩浩蕩蕩殺奔吳隴登的老巢。這些人不像是來打仗,而像是來送葬。從“吳王”到士兵,個個身穿縞素,手持法刀,在牛角和鑼鼓聲中越過九龍溝,翻上八仙坳,長驅直入。經過的寨子,未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苗人見“吳王”到來,都扔下刀劍,加入進攻的隊伍,反戈回去。隊伍來到了鴨保寨下。吳隴登在寨牆上看得清清楚楚,苗軍已進至山下,他忙令山上埋伏的降苗掩殺阻攔,但是那些苗人非但沒有進攻,反而扔下兵器,跪在山路旁叩頭不已。福康安見狀不妙,慌忙令清兵拉開陣勢,前去阻擋。隻見吳庭禮大刀一指,苗軍陣中號角齊鳴,千軍萬馬如潮水一般,嘶喊著湧上山來,吳氏兄弟報仇心切,手舞大刀,衝鋒在前,手起刀落,直殺得清兵人仰馬翻,鬼哭狼嚎。距離太近,雙方的火槍都派不上用場,進行的是一場刀光劍影的大廝殺。急紅了眼的苗人奮不顧身,舞著刀劍撲向清兵,像一頭頭餓狼。清兵人雖不少,但是在肉搏一麵卻不及苗人凶悍,因此打起仗來縮手縮腳,施展不開,一個個喪身苗人刀劍之下。福康安見苗人已經衝上山寨,自知此計失算,率著部分清兵先行逃下山去,吳隴登也尾隨其後,逃走了,吳氏兄弟占領了鴨保寨,翻遍了所有的房子,也未見吳隴登的影子,一怒之下,把吳隴登的房子一把火燒光,率軍南下,追殺清兵。
鴨保寨一仗,趕走福康安,使苗人士氣大增。吳庭禮又領兵東征西討,鞏固了乾州城這座大本營,還擴大了一些地盤。石柳鄧與吳氏兄弟同住在一起,在一起吃飯,深得吳氏兄弟信賴。石三保心中不樂,便自請率兵分住在龍牙、半衝一帶,阻止清兵南下。經過一番整頓,吳庭禮決定進行第三次東征,再次占領沅水以西的大片土地,義軍的勢力迅速恢複壯大。這時,已經到了嘉慶元年。乾隆雖然退位,但是對苗疆一事仍然十分關心,聽說苗軍又重整旗鼓,便增派了兩廣、四川、雲南清兵六萬餘人,協助福康安會剿。大敵壓境,剛剛恢複元氣的苗軍又麵臨著生死存亡的威脅。正在這時,“吳王”吳庭禮因猝然患病,逝於軍中。
為了避免引起全軍的騷亂,不利於抵抗敵人的進攻,由石柳鄧做主,密不發喪,隻有石三保、石乜妹和一些大將知道。石三保再次動心,想繼位當苗王,但石柳鄧再次勸阻,使他頗為不快。作為起義以來最重要的首領之一,又是原來的苗王,在一個小夥子的指揮下作戰,他忍受不了。但大敵當前,他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大計於不顧,便忍氣吞聲,同意由吳庭義繼任“吳王”。父兄之死,對吳庭義的刺激很大,他從石柳鄧的手中接過令旗時,含著熱淚說道:
“官兵打到哪裏,我們就抵抗到哪裏,實在抵擋不住他們,大家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有了六萬清兵的加強,福康安的勇氣也大了起來,他與和琳分兵行動,向連台山一帶發動大規模的進攻,為了表示一戰定苗疆的雄心,他把大營紮在了與苗軍根據地平隴相對的山頭上。他認為這一下一定會將苗軍盡數剿滅。但是,從三月一直打到五月,兩個月過去了,清軍進展十分緩慢,死傷甚重。乾隆皇帝大為生氣,在諭令中把他大罵了一頓。這種情況很少有,乾隆如此不顧情分地罵他無能,似乎還沒有過,這令福康安受了很大刺激。清兵中形成了這樣一個傳統,為了清點人數,每次開餐時,吃飯的士兵每人向桶裏麵丟一枚小錢,根據小錢的多少,來判斷傷亡情況。三月份大軍出發時,每餐有四大桶小錢,以後日益減少,到了五月初,隻剩下了不足兩桶,也就是說,清軍傷亡過半,可見戰況之慘烈。福康安惱羞成怒,一怕征苗失利,以前的戰功都因此一敗而被埋沒,受到皇上懲罰,二又怕有和琳掣肘,即使成功,也要分他一半功勞。於是他決定親自帶隊,發動攻勢,一鼓作氣,拿下乾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