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領大隊人馬順山路向前推進,身邊有額勒登保、德楞泰等大將保護。正行走之間,軍隊走到了一座山峰之前,這座山與眾不同,是幾座山連在一起,綿延數裏,與天相接。山上鬱鬱蔥蔥,山間溪水潺潺。兩麵山峰陡峭,相隔不過幾十尺,山路狹窄,僅僅能通過兩隊人馬。前邊的隊伍已經插入山林之中,看不見頭,後麵的士兵拖著兩腿,磨磨蹭蹭地擠著前行,個個昏昏欲睡。隊伍走的十分緩慢。福康安渾身一緊,大叫:
“後隊變前隊,迅速後退!”
眾軍士不知發生什麼事,慌忙依令轉身,向外跑去,就連額勒登保也不明所以,竟怔在那裏。福康安也掉轉馬頭,正要向外馳去,隻聽兩麵山頭幾聲炮響,清兵陣中,立即有幾十個人倒下,後麵的士兵不管不顧地踩著前麵死人的屍體就沒命地逃跑,頓時人喊馬嘶,清兵亂成一團,後麵的人擁前麵的人,許多清兵被擠下懸崖,命喪深穀,在步兵隊伍中,戰馬無法行走,福康安和額勒登保眾人無論怎樣斥罵,拍打馬匹,都無法行走。這時,他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兩麵山坡上、山頂上,旌旗招展,號角齊鳴。槍炮聲、喊殺聲響成一片,清兵後隊大多逃離了山穀,但人穀的士兵,卻插翅難逃。福康安揮刀讓清兵讓路,但是哪有人理他?正在焦急之間,一陣排槍射來,他渾身抽搐了一下,一口血從嘴噴出,隨後從馬上栽下來。額勒登保見狀,大吼一聲,翻身下馬,跑至他的身邊,抄手接住,隻見福康安麵色蒼白,兩眼圓睜,再一探鼻息,隻剩下一口遊絲。額勒登保一手抄起大刀,喝令士兵閃開,開始清兵沒有理會,他就刀揮腳踢,七八個人被推下山穀,清兵畏懼,隻好盡力躲閃,他便發足狂奔,總算逃出了伏擊圈。而被圍的清兵,幾乎沒有人能夠漏網。
一代名將福康安命喪九龍溝貝子岩前。
這一天夜裏,紫禁城皇宮內,乾隆正在養心殿內批閱奏章,隻見窗外天空劃過一顆巨大的流星,光芒直透過窗戶,射至他的書案,轉瞬即逝。乾隆心中一驚,凝視夜空,隻見一片黑暗。這是不尋常的一夜,這一夜,乾隆在臥榻之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還要發生什麼事情?多事之秋,這幾個月來,苗亂再起,白蓮教馳騁於湖北、四川山水之間,雪片一樣的奏折一封封堆在他的書案上,他生的氣太多了,已經接近麻木了,即使是再大的失敗,他也隻是當時發一通牢騷而已,因為他覺得,無論怎樣催逼,無論自己的心情多麼急切,都無法使那些將官按他的要求,取得他想得到的後果,一拖再拖,他的耐心也隨之增強,但是心中的積鬱也越來越多。天下,已經亂了,盡管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確實如此,而且,越來越亂,不過,他堅信,他一定能夠使它平定下來,六十年來,他與叛亂者打過成千上萬次仗,結果都是他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其中驚心動魄的事多得很,相比之下,這一點倒不算什麼。他鬱悶的是,他已經快九十歲了,他需要看到一個承平的天下,但是他失望了,也許他的一生注定要在打打殺殺中度過。經過這些日子的折磨,他感到自己確實老了,耳聾、眼花、腿痛,不時要找他的麻煩,但是他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持著,他不會倒下去。
這流星又在說什麼……
幾日之後,一份六百裏加急奏折遞到他的案子前。拿起這份奏折時,不知為什麼,他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他拆開一看,隻看了一半,就大叫一聲,昏了過去。門外的太監慌了手腳,立即吆喝起來,頃刻之間,禦醫、軍機大臣都趕到了養心殿,在門外跪候。和珅帶著太醫,走到乾隆案子前,低聲呼喚。良久,乾隆才蘇醒過來。他淚流滿麵,渾身顫抖,嘴裏嘟噥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和珅和太監一起,把他扶到了臥室之中。太醫要與他按脈診治。乾隆從床上一坐而起,口中大叫:
“朕沒有病!你們來幹什麼,滾出去!”
太醫和太監都嚇呆了,不知是退好,還是進好。
“滾出去!”乾隆又大叫了一聲。
和珅給他們使了個眼色,太醫趕緊跑了出去。不想乾隆指著和珅,又說道:
“你也出去!”
“聖上,奴才……”
“出去!”乾隆咆哮著,和珅跪拜之後,也不得不退出來。
臥榻之上,乾隆仰臥著,兩眼呆呆望著天花板。屋子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的心中一片空白,竟想不起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他隻覺得有一股清涼涼的液體順著臉頰淌下來,他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淚。作為六十年的皇帝,現在的太上皇,他流淚了。他心裏的感覺像觸角一樣伸出,敲擊著身上每一個地方。
三年前,大約也是這個時候,福康安聞聽其母病故,幾次上奏請求乾隆恩準他回京奔喪。但是乾隆卻一再加以拒絕,因為當時雲南、廓爾喀的叛亂剛剛平定,他更不願意看到因為私情而使他的社稷、使他的雄心受到任何威脅。所以他拒絕了。
乾隆支撐著坐了起來,他摸到了筆和紙,在上麵吃力地寫著:
到處稱名將,功成勇有謀。
近期黃閣返,
驚報大星流。
自歎賢臣失,
難禁悲淚收。
深思縱加贈,
忠篤哪能酬?
詩,可以發泄心中的積鬱,卻無法填補情感的空白。幾年來,福康安親臨安南絕域,使阮氏納降,又再躍馬喜瑪拉雅群山,平定廓爾喀,“用兵之難從來所示有。”
乾隆諭令和琳繼任大帥,統兵剿辦。對福康安,封郡王爵銜,諡“文襄”,同時追贈其父傅恒也為郡王。即使如此,乾隆心中仍然有一種愧疚之情。
和珅對福康安之死大喜過望,因為他少了一個最棘手的對頭。他雖然將福康安之四弟福長安拉攏了過來,但與福康安的矛盾卻越來越深。他怕的是萬一太上皇死去,他的遮護大樹也就沒有了,那時手握重兵的福康安想與他為難,就易如反掌,現在他死了,真是老天保佑。他的親弟弟和琳成了繼任的大帥,手下指揮著十多萬精兵,如果這些人能為他所用,何事不成?
福康安一死,他就給弟弟和琳寫信。告訴他,苗亂事情了結,朝廷就會派他到湖北鎮壓白蓮教,要保存實力,不如在苗疆拖延時日,與殘匪作戰,比與其勢還熾的白蓮教要容易得多。如果匪患一平,各省的官兵就會回到駐所,不會聽他使喚,他的擁兵計劃,也將因此而告破產。和琳自然唯其兄之命是從,帶領大軍,與乾州、平隴一帶的義軍形成逼迎對峙之勢。
這時的白蓮教攻州奪縣,聲勢浩大,波及了濟南、山東、河北、陝西、四川等好幾省份,隊伍壯大到十萬餘人,轉戰江河之間,官兵疲於奔命,卻收效甚微。
乾隆雖然說是辦理大小軍國事務,但他終歸是年老體弱,最重要的是和珅當權,混淆視聽,當報不報,當斷不斷。和珅是唯恐天下不亂,越亂,他越能得利,軍餉之中,他可以大批截留,中飽私囊,而且還可利用這個機會,拉攏各省督撫。但是嘉慶皇帝怕亂,因為這是他的天下,無論如何,太上皇是要死的,把禍患留給自己來處理,隻有傻瓜才會這樣做。但是,他又不能惹太上皇不高興,所以就把自己的意見提出來,乾隆見他和約委婉,便答應了。四月,由嘉慶皇帝擬定的分片圍剿計劃頒下,諭令陝西總督宜綿等剿辦鄖陽、鄖西一帶,永保、恒瑞剿辦竹溪至保康一帶,畢沅、成德、阿克東阿、富誌子剿辦枝江、宜都一帶,鄂輝、彭之年辦理襄陽、穀城、均州、光化一帶,四川總督孫士毅辦理來鳳一帶。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