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省蘭等得不耐煩,沉臉問道:
“道長有何見教,不妨明說。”
“貧道早就聞聽京城吳氏兄弟求賢若渴,禮賢下士,因此自不量力,才不遠千裏,來此見一見吳大人的尊顏。”道長放下茶杯,拉長聲音說道。
“道長如此抬舉,本人不勝感激。請問道長可有事見教?”
“和相爺為太上皇最寵信的人,是人都怕他,貧道此來,正是有要事與和相爺商量,不知吳大人可否靜忙?”道人說著,把身子向前伸了一伸。
“這個……和相身為國家重臣,日理萬機,見一麵恐怕不易。”
道士幹笑了兩聲,反問道:
“和相爺是關心國家大事,還是關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吳省蘭聽罷,不由得臉色大變,一拍案子站了起來,喝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來此胡言亂語?”
“吳大人不要著急,聽貧道慢慢講來。”道士又端起茶,呷了一口,接著說,“和相爺權傾朝野,人人畏懼,太上皇還在,上至嘉慶皇上,下至官員,都隻能奉迎,不敢說一個‘不’字,但是太上皇萬一萬年呢,和相爺還會如日中天、長盛不衰嗎?本朝有康熙皇帝對鼇拜,雍正皇帝對年羹堯,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呀。”
吳省蘭聽得驚住了,但他還是爭辯道:
“鼇拜欺君,年羹堯犯上,死有餘辜,和相爺豈能與他們相提並論?”
道士沒有在意,旁若無人地接著說道:
“鼇拜權勢之大不下於和相,但最後還是被康熙爺殺了,和相爺勞苦功高,功高而震主,這就是致禍之根源。”
“你到底要說什麼?”
“有些話,貧道要見了和相爺才能說。”道士搖著拂塵,一臉得意之色。
“這恐怕要讓在下為難。”
“吳大人身為和相爺的老師,這件事不難做到吧?再說,和相爺的榮辱成敗與大人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辱俱辱,這個道理,吳大人不會不明白的。”
吳省蘭臉色“唰”地變白,十分尷尬,隻得結結巴巴地爭辯道:
“道長把和相與在下看成什麼人,和相為國為民,操勞不已,難道最後還會引來禍患不成?”
道人冷笑了兩聲,說道:
“果真如此?依貧道看絕不盡然,和相爺之為人,天下皆知,貪贓聚斂,收取賄賂,結黨營私,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隻有當今太上皇,半耳、半眼之人,才佯做不知……”
“住口,你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隻這一條,足以定你死罪!”吳省蘭騰地站起身來,厲聲喝道。
“貧道一死不足惜,如今天下大亂,每天都不知要死多少人,貧道縱被淩遲處死,也不過一條蟻命而已,隻是和相爺恐怕也不會再撐太久,可惜,可惜。”道士對吳省蘭發怒無動於衷,搖頭歎息道,“其實吳大人又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如果喝令一聲,讓人把貧道捉起來,送官領賞,豈不簡單,不過,如果官府問起我是在什麼地方捉到的,可就不好回答了。”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吳大人,打開窗子說亮話,和相爺的處境,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不過,他做了什麼事,他也一清二楚,做這些會惹來的大麻煩,他更容易想到,難道吳大人連這一點還不懂?吳大人是不信任貧道,但這並沒有關係,貧道隻求能見和相爺一麵,有要事與他商議。”
“這個不妥,道長知道,現在耳目眾多,嘉慶皇上也不是好惹的,道長見和相爺不要緊,但如果讓人知道,豈不連累了他?相爺門前,車水馬龍,什麼人都有,在下帶你出入,隻怕瞞不過眾人。”吳省蘭的口氣軟了下來。
“如果萬一不成,可以代貧道向和相爺問一個好,貧道有一封密信交給相爺,他讀後自然知道是什麼事情。”道士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油布包,雙手遞給吳省蘭。吳省蘭小心翼翼地接下來,放在茶幾上。
“貧道這就告辭了。”道士說完,站起身來,向吳省蘭一鞠躬,轉身就走。
“道長請留步。”吳省蘭急急攔住他。
“吳大人有何指教?”
“請問道長高姓大名?”
“貧道乃一無名之輩,名與不名早已置於身外,和相爺看過信定然知曉。”道士一甩拂塵,出門而去。吳省蘭送至門口,看著他被巷子中的人流淹沒。
幾日後,和珅府裏的密室之內,吳省蘭把那個油布包打開,從裏麵翻出一封粘著油汙的信件,遞給和珅。和珅展開信紙,看了起來。吳省蘭看到,和珅的汗水順著圓溜溜的腦袋直往下淌,不禁暗地裏捏了一把汗,見和珅讀完,才問道:
“相爺,信上說的是什麼?”
“這夥該死的白蓮教,居然打起了老夫的主意,他們以為老夫就這麼容易上當?”和珅說著,把信揉成一團,扔在吳省蘭麵前,命令道:
“把它燒掉,以免留下後患!”
吳省蘭莫名其妙,隻好打開火折子,把信紙和油布點著。屋子裏頓時迷漫起了一股刺鼻的濃煙。和砷捂著鼻子,把門打開了一條縫,讓煙霧從屋裏跑出來。然後又關緊了門。
“和相,到底是什麼事?”吳省蘭湊到和珅耳邊,低聲問道。
“你所見的那個道人是四川白蓮教匪首惡王三槐的軍師,王三槐想借老夫的權勢壯大他自己,他口口聲聲說與老夫合作,聽老夫驅使,可是他不過是想利用老夫而已,老夫還沒有那麼傻,甘入他的掌握之中。原來,我隻以為白蓮教能夠攪亂天下,讓嘉慶手忙腳亂,分散精力,我既可以操縱朝事,還能利用首席軍機大臣之便,與督撫大員搞好關係,使他們能為我所用,同時還能從軍餉之中得到大量好處。現在看來,如果利用白蓮教,他們人多勢眾,遍布全國,連京城裏都有,不愁不能把嘉慶治得服服帖帖。王三槐想拉我上鉤,我就將計就計,明裏不答應,暗裏卻可以支持他們,使他們不會馬上被官兵剿盡,但又不能讓他們過於強大。這樣,有朝一日他們自然能歸我使喚。”和珅說著,得意地點起頭來。吳省蘭這才知道,那個道士原來是白蓮教的頭目,心裏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冷氣,但聽和珅這一席話,心又踏實下來。
“相爺高明,小人從心裏佩服。不過,那道士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正因為他說的有道理,老夫才會這樣做。事到如今,要麼魚死,要麼網破,嘉慶雖然看起來還算老實,但是誰知他掌權之後會變成什麼樣,更何況老夫本來就是他的眼中釘,已經由不得我們再細想了。原來,老夫還隻想保住現在的權勢,現在看來,倒不必這麼慷慨了。”和珅目露凶光,吳省蘭嚇了一跳,連忙向後退了退身子。
“從今以後,你對嘉慶的一舉一動都要嚴加監視,萬一有什麼不平常的舉動,隨時告訴老夫!”
“相爺放心,小人一定照您的話去做。小人的身家性命都托給您了,就是死也絕不在乎。”
“好,事成之後,你的功勞最大,老夫絕不會虧待你,你先回去吧。”
“謝相爺。”吳省蘭一躬身,退出了房間,把門輕輕掩上。
和珅見吳省蘭退出,在牆上一按,隻見好端端的牆上竟開了一個門,裏麵黑乎乎的,和珅點著一支蠟,走了進去,門自動關好,牆上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
和珅端著蠟,走過黑乎乎的暗道,進了一間暗室。房間裏陳設豪華,無不是鑲龍繡鳳的禦用之物。他從一個黑色的箱子中拿出了一套衣服,穿在身上,走到牆上懸掛著的一麵大鏡子跟前。鏡子裏,在黑暗的背景下,出現了他模糊的形象。他貼近鏡麵,仔細地看了又看,係好扣子和衣帶。這是一套皇上用的衣帽,和珅穿在了自己身上,因為他覺得自己離這一天也不會太遠。以前,他隻是懷著好奇的心情穿一穿,他羨慕乾隆皇帝的那種風度,那種盛氣淩人的氣概,他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乾隆一樣。但是,他左看右看,總感覺到沒有乾隆皇帝那麼順眼。油光光的圓腦袋扣上這頂大帽子,沉甸甸地壓得頭疼,額頭被遮住,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在灰色的背景下如暗夜中貓頭鷹一般,那一抹小胡子微微上翹,活活是一個小市棍的模樣。他越端詳越生氣,最後一把扯下帽子,扔到地上,帽上的珠子砸著地板,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就不信,我當不成皇帝!”他一邊脫衣服,一邊憤憤地說。
燭光在黑暗的廊道中慢慢移動,最後又來到密室的牆邊,牆開了,又合上,如此反複,可看起來,一切都像原來一樣,什麼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