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舊帝臨死囑大計 新皇喪中殺權臣(1 / 3)

這一年夏天,太上皇乾隆的心情非常好。五月初,當他得到消息說王聰兒的起義軍已經渡過漢江,與川地義軍會合的時候,大發雷霆,狠狠地訓斥了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和珅。之後,他仍然像往年一樣,到熱河的避暑山莊去度夏。

由於久居深宮,突然來到了這滿地紅花綠葉的野外,乾隆的心情異常舒暢。全程所需要的時間為七天,乾隆拒絕肩輿,堅持要騎馬去。乾隆的這種態度感染了在一旁侍候的嘉慶皇帝,他也一改往日的少言寡語,變得開朗起來。

嘉慶對於父親可以說是至忠至孝,自從乾隆“歸政”之後,他就將侍候乾隆作為自己最重要的任務。不管做什麼事情,嘉慶都陪在身邊。至於那些奏折,有很多是乾隆自己指明要看的,其他的都是嘉慶看過之後說給乾隆聽,最終由乾隆來做決定。嘉慶對和珅的行為越來越不滿,因為他壓下來很多奏折,不予上報。對此,嘉慶感覺太過分了,曾經在乾隆麵前提起過這事,但卻惹得乾隆發怒,此後就再也不敢提了。

無論是奏折上報還是諭旨下發都要經過和珅的手,這確實會讓他這個新皇帝產生一種身為傀儡的感覺。他曾經試著采用其祖父雍正的方法,私下秘密地給一些他信得過的督撫寫信,督促圍剿,這樣一來,那些聰明的大吏們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言聽計從了。這些事情,乾隆並不知曉,和珅也不知道。

對於嘉慶,乾隆很是滿意,因為他的確是一個好兒子,他從他那裏得到了親人的關懷,親情的滋養。他有很多子女,但他們大部分都先後離他而去,隻剩下少數的幾個,而現在能夠守在他身邊的就隻有嘉慶一個人,他隻能從嘉慶的身上體會天倫之樂。雖然百蓮教還沒有平定,但是宜綿已經向他保證,將會在川東之地把川、楚義軍聚殲。雖然他也有點懷疑,不過,消滅教匪,成全‘十一大武功’的日子畢竟不遠了,所以這一次出巡,他心情很好。

騎馬走了一段路,身子不堪勞累,劉墉勸道:

“太上皇精力雖不減當年,到底還應注意龍體,道路坎坷,還是以遵養為宜。”

嘉慶和其他大臣也一致再勸,他行至清河,堅持不住,才改乘肩輿。他感到,自己的確老了。在路上,他吟了一首小詩,表示不能堅持騎馬的遺憾和無奈:

未至清河先換輿,

眾心遵養可聽諸。

廿年前站日乘馬,

老不如先實惚予。

九月十五,剛從熱河行宮回來不久,北京的天氣轉涼,樹木凋枯,冷風習習,乾隆以為冬天已到,早晨起床之後命人找來暖帽戴上接受群臣朝拜,群臣無不驚異,第二天以後滿朝文武,上至嘉慶,下到侍衛,都換上了暖帽。不到十天,天氣又轉暖和,乾隆以為春天來到,又命人取回絲帽換上,到了大殿之上,卻見群臣依舊戴暖帽,才恍然醒悟,回到養心殿,把帽子摘下扔到地上,踉踉蹌蹌地跌坐到禦座上。正巧,和珅也戴著暖帽進來,乾隆指著他,嘶啞著叫道:

“和珅,連你也在欺騙我,你們為什麼這麼做?”

“奴才不敢,啟稟萬歲爺,奴才嚇死也不敢欺騙萬歲。隻覺得天氣轉寒,才把暖帽換上。”

“不,你們都是為了應付我,討我歡心才這麼做,對不對?你們都以為我老了,不中用了,對不對?你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我是一個萬民痛恨的昏君嗎?你們為什麼不說實話?說!”乾隆暴跳如雷,拳頭在案子上擂得“咚咚”作響。

“萬歲爺息怒,奴才確實沒有欺騙萬歲的心思,奴才隻想讓萬歲爺快活,隻要看見萬歲爺高興,奴才就是死也心甘情願。”和珅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和珅,朕知道你一片忠心,你和別的大臣不一樣,朕相信你。你說句實話,朕是昏君嗎?”

“不!萬歲爺,您是古往今來最聖賢、最明智的皇帝,您在位六十年,開疆拓土幾萬餘裏,海內安定,百姓殷富,您是功蓋萬代的明君,豈是一般帝王能夠相比的……”

“你說的是真話?”

“奴才要有一個字是假的,願死在萬歲爺麵前!”

“朕是最聖賢的皇帝,功蓋萬代的明君,不錯,六十多年來,朕兢兢業業,小心翼翼,為的就是穩固大清江山,使百姓康樂,國家富強。”乾隆出神地望著窗外,嘴裏喃喃說道。

忽然,他又轉過頭來,兩眼露出令人恐怖的光芒,向和珅問道:

“那為什麼還會有人說朕是昏君而起來造反?前有苗亂,後有白蓮教,這究竟是為什麼?”

“啟稟萬歲,苗民乃化外野民,白蓮教眾受邪教蠱惑,奸人誘使,故此犯上作亂,這些不法之徒,隻能嚴懲,不可寬容。不久之後,他們就會一個個俯首就擒,引頸就戮!”

“朕就是要看一看,到底是朕厲害,還是賊人厲害,我一定要等到白蓮教平定的那一天,把他們斬盡殺絕!”乾隆眼睛像一個無底的深淵,他盯著窗外的天空,好像要把天空和白雲也要吞下去似的。

嘉慶三年三月初八日,乾隆皇帝在圓明園齋宮中麵壁念經,嘉慶皇帝奉他的命令到北郊地壇主持大祀去了,他一個人坐在佛龕麵前,兩眼微閉,雙手合十,香煙在他的額前嫋嫋上升,迷漫在屋宇之中。乾隆口中念念有詞:

“予荷眷佑之福,武功已經十全。前冬苗疆平定,現又殺白蓮教匪四處竄匿。切願天地助朕,將教匪渠首擒獲正法,指日功成,於十全之外,冀希再增一全……”

他喃喃的聲音也如香煙一般,在屋子裏嫋嫋散開。忽然,太監打開門進來,呼喚乾隆道:

“和大人在寧壽宮候駕,說是有要事。”

“你起來吧,給朕準備肩輿。”

“奴才遵旨。”太監叩了幾個頭,爬起來跑了出去。

回到寧壽宮,和珅早已跪在地上迎候,還未等乾隆開口,他就一邊磕頭,一邊說道:

“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

“朕何喜之有?”乾隆命人放下肩輿,冷冷地問道。

“奴才剛剛接到德楞泰等人的奏折,白蓮教首領齊王氏和姚之富已經被我大軍剿殺,齊王氏與姚之富跳崖喪命。”和珅簡略地稟報道:

“這是真的?”乾隆驚喜地問道。

“奴才不敢說謊,千真萬確。”

“哈哈哈……”乾隆仰天一陣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抬肩輿的太監和侍衛都莫名其妙,在他們耳中,太上皇的笑聲從來沒有這麼難聽,這麼刺耳,笑聲中加著一種淒涼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栗。這些人愣了一下,但這種禮節還是明白的,當即跪倒一大片,齊聲道賀:

“恭喜太上皇,賀喜太上皇。”

乾隆笑了一陣,聲音漸漸嘶啞,漸漸細弱終於停住。他兩眼呆滯,像是望著什麼地方出神,忽然,他低下頭,對和砷說道:

“和珅,你說一說齊王氏是怎麼死的?”

“是被萬歲爺的天威鎮壓而死。”

“不,不是什麼天威,是被朕咒死的。”乾隆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露出驚喜的目光,糾正道。

“萬歲爺感動上天,上帝顯靈。把齊王氏等賊人鎮服致死,我大清皇業昌盛,必將萬古長青。”和珅已猜到是乾隆在燒香許願,因此便隨口胡謅起來。

“那齊王氏的人頭帶到沒有?”

“奴才接到奏折時並沒有接到人頭,想必是還沒有送到。”

“齊王氏一死,那王三槐也用不了多久了,隻等王三槐被殺,朕的十一大武功就可以告成了。”乾隆說著、笑著,走進了寧壽官,他感到,自從去年回京之後,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仿佛年輕了二、三十歲似的。

白蓮教被剿滅,使太上皇乾隆得到一段時間的平靜,他以為自己的“第十一大武功”克日必成,而他就可以在這種勝利的喜悅中度過最後的日子。而和珅,此時正在謀劃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嘉慶皇帝看出乾隆將不久於人世,而軍政大權仍被和砷以首席軍機大臣的名義操縱著,作為皇帝,即將成為天下主宰的皇帝,他是不能忍受的。的確,他不敢違背父親的意願,但是,這並不說明他一定隱忍不發,任憑和珅胡作非為,有朝一日威脅到他這個皇帝的存在。嘉慶開始暗地裏采取行動,和和珅不同的是,他是皇上,有權力,至少在名義上有權力做一切選擇,這就是和珅遠遠比不上的。

和珅的府邸中,依然如往日那樣繁華,但是,密室之中,卻充滿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氛,燭光閃爍不定,人的高大背影在牆上來回晃動著。太師椅上,坐著胖墩墩的當朝第一權臣,有“二皇帝”之稱的和珅。

“太上皇快不行了,找你們來商量一下,以後該怎麼辦。”和珅顯得並不著急,慢聲慢語,但言辭中卻透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相爺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反正我們都是相爺提拔起來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您就發話吧。”吳省蘭首先沉不住氣,搶著說道。

和珅有意識地看了看其他兩位,那兩個人立即說道:

“相爺放心,上刀山下火海我們跟定了。”

“福大人太看重老夫了,有了你這麼一個老弟幫忙,老夫也就放心了。你我二人都身為宰相,官居大學士,軍機大臣,福大人還兼領戶部,我們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兵有兵,連嘉慶的命都交在老夫手中,他還敢對老夫怎樣。但是話說回來,太上皇在,我們有靠山,太上皇一沒,我們的權力隨時都能被嘉慶奪走,因為他是皇帝,我們不是,所以,我們要先下手為強!”和珅說著,手擂在茶幾上,杯子裏麵的茶水進了出來,濺在和珅手上,燙得他立即把手縮了回來。

密室被一種呆滯的氣氛凝固了似的,其餘的三個人麵麵相覷,不知所雲。其實,他們知道先下手為強的意思,那就是趁嘉慶還沒有得到實權的機會,就把他廢掉,或者殺掉。以後的事,皇帝的位子,自然非和珅莫屬,至少,也要由他操縱。

“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量,反正事到如今,由不得我們多想。太上皇哪一天一口氣上不來,我們就全玩完。”和珅挨個盯視了一遍。

吳省蘭又首先說道:

“和相放心,反正都是拚命,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我吳省蘭唯相爺之命是聽!”

“相爺,我們也是這樣。”另外兩位也相繼附和道。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朝中能為我們賣命的沒有幾個人,全是他媽的見風使舵的真小人偽君子。原來老夫扶植了幾個地方督撫,想利用他們手中的兵權和在地方的勢力,與朝中互相呼應,沒想到嘉慶這小子看出了門道,不聲不響地把他們撤的撤、罰的罰,這樣一來,計劃就被打亂了。嘉慶這人心也夠狠的,老夫錯看了他一眼,結果反中了他的圈套。現在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那我們該怎麼辦?”福長安急切地問。

“老夫仔細考慮過,首先,利用九門提督的兵力控製京城……”

“但是京營勁旅還在嘉慶手中,九門提督人馬太少,難以抵擋。”福長安打斷了和珅的話,提出異議。

“老夫已經考慮到,如果教匪猖獗,合力圍戰河南、陝西、湖北各省,官兵定會捉襟見肘,無能為力,因此老夫秘密指使兩江總督蘇淩阿,讓他以剿滅教匪為由,請調京營兵馬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