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嘉慶不答應呢?”吳省蘭又問道。
“那就采取第二個步驟。”和珅慢悠悠回答,似乎在賣關子。
“怎麼辦?”三個人把頭幾乎湊在了一起,齊聲問。
“兵部盜印!”和珅斬釘截鐵地回答。
“盜印?”眾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你們也許覺得不可思議,實際上很簡單,老夫手下養著一批死士,其中不乏絕頂的武林高手,他們在我的府中享受榮華富貴,以前隻是護護院子,現在就真派上用場了。”和珅臉上現出微微的笑意。
“即使盜得兵部大印能做什麼呢,兵部調兵,如果沒有皇上的諭旨,是沒有用的。”福長安又質疑道。
“福大人難道忘了老夫的一手絕活?老夫的手筆向來摹仿太上皇的筆跡,雖然不才,自忖以假亂真,必能瞞過凡夫俗子的眼睛。”和珅得意地道。福長安等人的臉上繃緊的肌肉也放鬆下來,都鬆了一口氣。
“老夫還考慮到,萬一這件事不順利,隻能用最後一招,那就是派人刺殺嘉慶。”
眾人心頭一懍,這要是不成,可有滅門之禍,株連九族。所以個個都麵如土色。
“不要怕,老夫不會讓嘉慶知道是我們幹的。”看著他們驚奇的目光,和珅狡黠地笑了一下,接著說,“有一天老夫微服出行,在一個胡同裏看見一位衣衫襤褸的男人啼哭不止,老夫動了惻隱之心上前詢問後得知,他的妻子病死,留下兩個孤兒,靠他在一個王府做工糊口,哪知不久又被趕出來,這人受了打擊,有些瘋瘋癲癲。老夫給了他一些銀兩,他千恩萬謝,真要以死相報,現在如果把這個事交給他,既不會引人注意,而且他也不知老夫是誰,隻要用得著,派一個心腹人去告知他就行了。”停了一停,他又接著說,“這件事不容易成功,嘉慶身邊高手如雲,就是派老夫府內頂尖好手去,也未見得成功。此計不成,也隻有動九門提督的人馬,拚個你死我活了。”
眾人點頭,一樁密計就這樣策劃出來。
再說白蓮教,在複仇欲望的指使下,猶如凶猛的野獸,在中州大地上咆哮著,直嚇得清兵聞風喪膽,官吏束手無策。四年過去了,不僅沒有剿滅王聰兒手下的餘部,反而使之越聚越多,越強大。嘉慶皇帝也被這件事攪得日夜不安,但他更不安的,是身邊的危險,和珅的陰影占據了他的腦海,使他日夜難安。如果不是董浩守喪期滿,回到朝廷,他恐怕就更加著急。董浩剛一到京,他就命人宣他覲見。與他商議,毓慶宮中,君臣在低聲交談。
“董愛卿,你認為他會不會反?”嘉慶著急地問。
“回皇上,和珅無法無天,盡人皆知,就是他有妄誌,也是癡心妄想。”董浩回答道。
“那是為何?”嘉慶有些不解。
“凡懷不軌之誌者,必收人心。和珅則在滿漢眾臣之間,沒有真心歸附他的人,至多不過是畏懼權勢,或有求於他,即使他心懷反誌,又有誰會聽他的呢。”董浩侃侃而談,“不過,此人狡詐無比,不得不防,同時又不能讓他看出來,免得他鋌而走險,來一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愛卿言之有理,朕就依你說的去做。”
嘉慶在宮中也進行了準備,不過,他沒想到和珅來得這麼快,這麼明顯,讓他一眼就看出來。九月底,湖北受白蓮教義軍的襲擊,兩江總督蘇淩阿領兵從河南到湖北,以兵力短少為由,便給嘉慶上了一封奏折,請求從京營八旗之中調兵協助。嘉慶想到蘇淩阿與和珅是親戚,不免互相串通一氣,他雖然也希望快一點兒把白蓮教剿滅,也好穩坐江山,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卻不能放鬆,毫無疑問,他要嚴詞拒絕。
和珅見一計不成,心裏也不免慌亂。從京營八旗調一、二萬人,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嘉慶不發一兵一卒,足以看出他是有另外的打算。和珅很容易就猜到,自己的詭計被看穿,隻不過嘉慶不動聲色而已。嘉慶不動聲色則可,和珅可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隻能先發製人,否則,等待他的將是殺身大禍,死無葬身之所。他雖然不安,但卻沒有表現出來。以致全和府仍然像往日那樣繁華、安定。
和孝公主,也就是乾隆的小女兒已經被指婚給和珅的兒子豐紳殷德,在乾隆的祝福中風風光光地出嫁了。此時,她似乎已經預感到不幸的降臨。每次她進宮,看到父皇一個人麵對佛龕,喃喃細語,看到他呆滯的目光,就忍不住要哭出來。她心目中的父皇不是這個樣子,那是一個威武蓋世、叱吒風雲的男子漢,而不是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子。
十月的京城意外寒冷,路上的行人少了,出乎意料的是,入冬不久,竟然下起雪來,在地麵上有一寸多厚,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落在人的頭上,衣服上,臉上,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雪花擋住了寒風,冬天的氣息反而顯得少多了。遠遠望去,天地間一片潔白,如同少女出嫁的婚紗,又如一身巨大的教服。
和孝公主早上起來吃罷飯,命人抬起轎子往圓明園走去。
乾隆正盤腿坐在臥榻之上,閉目養神,又似在熟睡,聽說和孝公主覲見,立刻睜開眼睛,驚奇地叫道:
“乖女兒,快過來。”
和孝公主邁著盈盈的步子來到父親的床邊跪下,正要請安,被乾隆一手拉住:
“讓父皇好好看一看,一天不見女兒,父皇就好難受。”
“皇阿瑪,您身體還好嗎?”和孝公主說著,眼淚卻止不住,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父皇最疼愛的就是你一個人,別的人朕都不相信,他們都以為朕老了,不中用了,欺騙我。隻有你,乖女兒,你不會騙父皇對不對?那你告訴父皇,父皇是不是最大的昏君、暴君?”乾隆幹枯的手指像木柴一樣,緊緊抓住了和孝公主纖細柔嫩的小手,急不可耐地說,“告訴父皇,是不是?”
“皇阿瑪,”和孝公主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在乾隆的懷裏痛哭起來,“皇阿瑪,您是明君,除了高祖父康熙皇帝,您是最大的明君。”
“乖女兒,你不要騙父皇了,你怕父皇生氣對不對?父皇絕對不會的,絕不會生你的氣,父皇隻要你說句真心話,不要騙父皇。天下還有這麼多人恨你的父皇,恨不得把你的父皇殺了才解恨,平了苗蠻,又起來了教匪,殺了吳八月,還有石柳鄧,殺了齊王氏、王三槐,還有高均德、苟文明,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恨父皇,女兒,你告訴父皇,為什麼?”乾隆把和孝公主緊緊攬在懷裏,聲音蒼老,透出一種濃濃的無奈和淒涼。
“皇阿瑪,您是明君,女兒不會騙您,那些人都是壞人,女兒恨他們。我隻要皇阿瑪。”和孝公主越哭越傷心,身子抽搐著。
和孝公主淚流滿麵地走出了寧壽宮,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頭看,依依不舍。她回到和府時,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沒有圓明園那種安靜和諧,而是充滿了喧鬧,不時傳來少年女子的“咯咯”笑聲,走到府內,才看見,原來是一群年輕男女在打雪仗,裏麵有丫環、仆人,正圍著一個渾身沾滿雪的男人廝打。見公主進來,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跪倒在地請安,公主瞪了他們一眼,冷冷地道:
“都起來吧。”
隻有一個人始終站在雪地裏沒有下跪,公主冷眼一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著他的鼻子說道:
“好哇,你,你還有這個閑心?”
這個男人還不服氣,急急地爭辯道:
“這有什麼嘛,好不容易下一次雪,大家熱鬧熱鬧,整天沒事幹,悶死了。”
公主回頭一看,丫環、仆人們都不知鑽到哪裏去了,接著說道:
“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般?”公主說著,禁不住又傷心地哭起來。
“反正我也活膩了,燈紅酒綠,醉生夢死,這和府,就像一個死囚牢一樣,早一點破,更好。”這個人正是公主的額駙,和珅之子豐紳殷德,他說了這席滿不在乎的話後,背著手走了。
公主聽著,呆立在雪中,一臉茫然。
不久之後,朝廷中又發生了一件怪事,不過,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十月下旬的一天,兵部尚書紀昀慌裏慌張地跑到毓慶宮,請求覲見嘉慶皇帝。嘉慶皇帝不知何故,宣他進宮,紀昀一進門,就趴在地上號啕不止,一個勁兒地磕頭。
“紀愛卿,你有話請講,何必如此傷心,哭壞身子可如何是好?”嘉慶柔聲安慰道。
“臣叩請皇上,請皇上治臣死罪。”紀昀抹了一把鼻涕說道。
“何罪之有?”嘉慶被他的哭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問。
“臣受皇恩,身為兵部尚書,卻連兵部大印都沒有看住,讓人盜去,此罪非同小可,懇請皇上賜老臣一死,以謝皇上。”紀昀說罷又連連磕頭。
嘉慶沒有聽明白,也許是不敢相信,又問道:
“你再說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兵部大印被盜。”
“大印被盜?”嘉慶簡直不敢相信,“有這等事情?”
“老臣罪該萬死,雖然死罪,卻不敢欺瞞皇上,千真萬確。”
嘉慶“騰”地從椅上站起身來,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像白紙一般,急得在地上來回走著。過了一會兒,他冷靜了下來,對紀昀道:
“你猜是何人所為?”
“老臣不知,但盜印之人必然武功出神入化,以致兵部大堂看守的侍衛竟然毫無察覺。”紀昀回答道。
“看來,一定是他,隻有他才有這個膽量,才有這個必要。”嘉慶默默地說道。
“誰?”
“和珅。”
“愛卿,朕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就是愛卿把印揣在懷裏,隻要他想偷,也一定能偷得到。事已至此,愛卿看該如何處理?”嘉慶鎮定下來,又轉回椅上坐下。
“老臣以為,大印無論是何人所盜,定然心懷不軌,因此必須想方設法,杜絕隱患。兵部大印,沒有皇上諭旨,沒有作用,如果皇上親頒一旨,聲明天下各地軍隊,沒有皇上旨意,不得調動一兵一卒,賊再膽大,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且即使他敢,各地督撫縣鎮總兵等將領,也不會聽信於他,可保無虞。”
嘉慶聽紀昀說完,含笑點頭,讚許道:
“老愛卿見多識廣,幹淨果斷,忠心可嘉,朕不但不怪你,事過之後,還要重重賞你。”
紀昀因禍得福,樂不可支。嘉慶在他走後,立即草擬了一份諭旨,依照紀昀的話,卻不提失印之事,因為這關係到國家的尊嚴,兵部大印被盜,這還了得,如果張揚出去,不鬧得人心惶惶才怪。這張諭旨並沒有交給和砷,而是交給了嘉慶知根知底的董浩和王傑。和珅、福長安明知事敗,也無法阻擋皇上頒旨,隻好自認倒黴。這樣一來,兵部大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偷來,不僅沒用,反而還增添麻煩。和珅等又不敢張揚,萬一讓人知道,等於把自己出賣了,因此不僅不能用,還得想辦法銷贓,不然哪一天讓朝廷查到,必然引來滅族大禍。
太上皇乾隆對此事一無所知,但是他的心病越來越重,脾氣也越來越怪,他一直苦苦等待的那一天,白蓮教義軍被徹底鎮壓的那一天,離他好像越來越遠。近日來,他身體急劇變化,漸而一病不起,夜裏呻吟不止,白天也神誌迷糊,經常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嘉慶大部分時間不得不守在父親身邊。他從心裏佩服這位老乾隆,在他心目中,乾隆是一個無人匹敵的英雄,雖然,他在一生中犯了許多錯誤,而且有一些是致命的,作為兒子,對父親的弱點他是一清二楚的,但是他無法征服父親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和難以想象的狂傲。政策上的失誤在乾隆晚年比比皆是,卻無人敢提,有的人出於對大清的一片忠心,提出來了,結果不是被排擠,就是被羅織以死罪,含冤而去,於是,再也沒有人說他的壞話,所有人隻能稱頌他,使他的自尊心滿足。普通的官員如此,就是和珅也不例外。嘉慶雖貴為天子,對父親的失策還是一直都不敢提,因為他必須保住他的堅信,才有可能改變這些失誤。可是他沒有料到,一樁不幸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