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吉林的個人生活39(2 / 3)

時常趁空閑的時候去抱一個觀看的小女孩,美麗的小女孩,童話的公主一樣,驕傲而又快樂,我把她抱起來,悠來悠去,她咯咯大笑,好看的臉蛋上緋紅,真的像是三月的桃花,更像摔落在白色冰麵上的淡淡鮮血。和幾個四川人一起,拒食飯堂中午的麵條和饅頭,要求米飯和菜肴。春天的時候以腳疼,逃避肮髒的掏糞勞動,結束之後,一個人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那些人當中最為聰明的一個。去看一個分在魚塘的老鄉,在廢棄的鐵皮小屋裏,吃飯,喝酒,談論往事和夢想。經常接受為一個領導抄寫電視節目表的任務,趴在桌子上寫完家信,背寫範仲淹的《嶽陽樓記》。寫詩,然後燒掉。一個人想事情,中午不睡,坐在樓外的楊樹下麵,看天,來來往往的人,固定的建築和沒有方向的鳥雀,在輕風和土塵之中,打響亮的噴嚏,不期然地留下鼻血,再用清水洗掉。

一九九七

一月,我拿到了工資,算上補發的,3800多塊。第一件事情是回家。那時候,我喜歡旅行的感覺,喜歡火車,鋼鐵的奔走,在大地上濺起回聲,和眾多的人在一起,窗外的關山河流、村莊城鎮都是一閃而過的,偶爾的停頓也是美妙的,像一個挺直的感歎號。從蘭州到北京,火車是個引領,它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它的行走就是我的行走。

到邢台,我想買些東西,我感覺自己有錢了,可以好好孝順父母,做一些事情。買了一些東西,大都是吃的和穿的,班車就要到達,卻發現傍晚的村莊是如此的灰舊,每個人的頭頂和身上都是明顯的塵土。在車上,看見路上的行人,表情木訥,麵目怪異。我知道,以前不是這樣的,至少,他們的麵孔在我的眼裏是平常甚至生動的。

母親很高興,父親也是,我還沒去,奶奶就拄著拐杖來了。還沒進門,就叫我的小名。第二天,又有人來,我熟悉的,不熟悉的,走馬燈一樣。從內心講,我不希望他們來看我。同鄉的安也回來了,來我們家,我買了酒菜,兩個人喝酒,猜拳行令,內心的舒暢,使得聲音格外宏亮。站在房後的山頂上,我突然想起劉邦的《大風歌》,後來又覺得不對,這個人太淺薄了。又想起辛棄疾的“寶馬雕車香滿路”,又覺得奢侈,與自己不相對稱。俯首的村莊在山中散落,或者窩藏,早起的炊煙是青色的,蜿蜒向上,又被風打散。

當天晚上,聽母親說,礫岩村的張良死了,28歲,食道癌,最後,腫瘤撐破胸脯。其妻劉,是我低一屆的同學,後來,張良的胞弟張為,我的同班同學和劉——他的嫂子住在了一起。一年後,張為也患癌症,與其哥的一樣。我回去時,已經躺在床上幾個月了,我去看他,說起小時候一起睡覺、看電影、中午到水庫遊泳、幫他寫情書的事情,張為笑了,幹瘦的臉上浮起笑容,但很快又被疼痛替代。同歲的表弟生養了兩個兒子,大兒子7歲了,讀小學一年級,小的2歲時候被開水燙傷,左邊的臉上和胸脯上都是明顯的疤痕。看得人心疼,那段時間,據說有一種去疤痕的藥,推薦表弟買來試試,表弟說早就用過了,絲毫不起作用。三表哥的丫頭麗楠長大了,叫叔叔叫得很甜,見麵就拉著我的胳膊,說一些關於我的事情。還以大人的口吻教育我說,叔叔你以後要聽俺老姨(我母親)的話,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任性了。我說要還不聽呢。麗楠說,俺就不認你這個叔叔了。

大舅也死了,從房上跌下來,好長時間沒人發現,一個人死在房後的巷道裏。母親把大舅唯一的相片——身份證拿來了,放在自家的鏡框裏,那是一個滿麵愁容的男人,沒有真心笑過一次的男人。過年時候,我去看大舅母,身體還好,我掏了200塊錢,放在她手裏。二舅腦血栓,半身癱瘓,躺在床上,日漸消瘦,我去看他,喂他飯。二舅哭了,說,七八個外甥當中,就屬我好。二舅母親熱了好多,再不想小時候那樣,見到我就是一臉的不高興。二舅拉著我的手,支支吾吾地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大部分沒有聽清。大姨夫也死了,死前的一個月,一向不睦的三表嫂把夜尿潑在他身上,大表哥住院時候,大姨夫去給他們看門。第二天,快到中午了,還沒見起床,揣開反鎖的門,大姨夫已經全身冰涼了。沒過一個月,神經失常的大表哥從山坡上滾下來,帶著一身的鮮血和傷口,也隨大姨夫去了。

一九九九

這是悲愴的一年。前半年在上海,臨回,大雨連綿,飛濺的水珠,奔馳的車輛,我竟然對這個城市沒有一絲眷戀,乘出租車,往車站行駛路上,我對它巍峨的樓宇和漂亮的高架路視而不見。我想回家,河北的老家,它在太行山南麓的皺褶裏。到沙河下車,正是傍晚,而身上基本沒有錢了,我想給父母買些東西,可是什麼也不能買了。

一個人站在塵土飛揚的街道上,夏日的陽光刀子一樣明亮,南來北往的車輛裹著巨大的煙塵,呼嘯而過。偶爾遇到幾個熟人,一個灰頭土臉,皺紋和頭發上的煤屑很是明顯。我突然討厭這個地方了,我寧可風吹,烈日爆曬,也不願意在塵土和煤屑中沉埋。

其實,我一直這樣,對故鄉,它的每個角落,我都談不上熱愛。它在我的心裏,像是一根可有可無的骨頭,之所以暫時沒有抽出來,僅僅是父母兄弟還在——是鮮血,是骨頭,在維係著我和它之間的聯係。很早之前,我就想,有一天我死了,我不想屍骨返回故地,我想去一個有暖意的地方,有一個人看護和愛著的地方,僅僅一個人,也是足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