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吉林的個人生活39(3 / 3)

這一年,我親愛的父親患有嚴重的十二指腸潰瘍,我的母親胸脯憋悶,氣鬱阻塞,幾欲不在。我的弟弟已經22歲了,他這個年齡,好多人都娶妻生孩子了。我的祖母於1998年7月死於癌症。我的二舅癱瘓在床,傻子一樣。我的小姨媽和小姨夫一輩子不睦,一年之間,小姨媽都要遭受他幾次毒打。我曾經愛過的女孩子早就成為了別人的妻子,有一個我愛的人,竟然出賣我,很多年前的一天,夥同她的姐姐和母親,站在馬路上罵我。我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我曾經把僅有的100元錢交給她,一個人步行60公裏回家的人麼?

坐在返回的班車上,好多熟人,但我不想說話,有人說話了,我回答,沒人問我,我絕不主動開口,除非我尊敬的和我的親人們。窗外的村莊、城鎮和日漸起伏的山巒,我熟悉的,在夏天的陽光中爆曬,在我的目光中,色彩鮮豔,但不生動。車到小姨媽的村落,再也不走了,我背著行禮,一個人,沿著向武安的公路,往家走,汗水在傍晚湧出,來往的車輛,熟悉的駕駛者,我不停下,不去搭乘任何一個熟人的車輛。

我的聲名在家鄉壞到了極點。我做錯了,似乎也沒錯。隻是沒有按照慣常的路子去走,有自我扭轉的色彩而已。我孤獨,在深夜,把燃燒的煙頭摁在自己的手心,麵對著一把刀子,想起它入肉的快感。很多天,我想去大舅的墳頭上坐坐,但我不知道他的屍骨具體埋在哪裏;去看癱瘓的二舅,忍住滿屋的腐臭氣息,坐在他的枕邊,想說些什麼,可又什麼也沒說。

我們一家,搬了凳子,請父母坐下,我和弟弟站在他們後麵,合影。母親說,這一次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我。沒過半個月,我返回,一個人躺在火車的座椅下睡到蘭州,我不想吃東西,不想坐著,躺在那兒,任憑人來人往,談笑風生,我是我,寂寞的,悲傷的人,他隻能這樣。那個時候,我感覺的身體是空的,又是鼓脹的,我想母親,覺得她不應當這樣對待她兒子的選擇,起身坐起,看到西北的祁連山上的積雪、看見浩大的戈壁和黃土的村落,頭包花巾的婦女在焦黃的曠野中,迎風行走,或者依牆而立。散落的髒羊、紅色的駱駝,裹著羊皮大氅的牧人像是一尊雕塑。

二○○三

那一年,上半年,我肯定忘記了一些什麼。在單位,喝酒很多,和一個新來的甘肅籍同事,在他的房間或者飯店,喝酒,說話。有一次去酒泉,兩個人在南大街的一個叫“紅茶坊”的酒吧裏,喝光了店裏所有的紅酒。他突然對我說,我知道你心裏的苦,你被一個人逼得萎縮,毫無生機了。我驚異,我從來沒有對誰說起過,他怎麼知道?我詢問,他說,我老去你家裏,怎麼會不知道呢?——他似乎說對了,也好像說錯了。我不置可否,轉眼看見窗外的燈光,呼嘯的車輛和上空的夜色。

冬天,我開始莫名焦躁,在單位也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突然厭倦了單位生活,乃至在這裏的時光。有一種巨大的絕望的東西在內心洶湧。在單位宿舍,晚上,不知怎麼的,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就想哭,她的聲音讓我想到了母親。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總是感動的。電話很少,但每次都讓我莫名地感動和哭。我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有時候她打過來,可能比我打給她的要多,我想象不出這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隱隱感到,她的聲音中,有一種母性的光亮籠罩了我。

這是巴丹吉林最為衰敗和寒冷的時候,伸手成冰,連續的風日複一日地吹襲著零星的樹木,夜晚的狂吼讓我感覺到大地的晃動。我經常睡不著,躺在床上,看電視,書籍或者瞪著眼睛想一些事情。十二月中旬,我選擇了回老家。臨走的時候,給她說了,第一天沒有走成,第三天,一家三人一起,乘坐班機,當日下午到達北京。北京是大的,但我從來沒想到要在這裏做些什麼,我隻是一個過客,一個偶爾在西北和河北之間穿梭的人。

弟弟照常在邢台車站接我們,紅色車輛讓我感到厭倦,傍晚的山路在車燈中顯得格外幽靜,偶爾的村莊燈火寥落,迎麵或者超越的車輛充滿熟悉的陌生感。快到家了,還有5公裏的時候,我突然哭了,想母親見到我們時候的親切樣子,想久別的家居是不是原來的樣子?我的父親是不是更老了,胡子和頭發都白了,我的小侄女會不會叫伯伯呢?車裏也是黑暗的,沒有知道我眼淚,直到鼻涕流出來的時候,他們才說,是不是感冒了?

回家之後,聽母親說,弟弟一直尿血,我害怕,帶著他去邢台人民醫院檢查,說是前列腺炎,買了300多塊錢的藥,下午返回。到離家40公裏的渡口村,沒車了,兄弟兩個在路邊的寒風中等,遇到弟弟熟悉的一個司機的客車,搭乘到鄉政府所在地,還有17華裏的路程,弟弟打電話給一個平時不睦的人,請人家來接,我不行,我說,寧可走到天亮,也不要求人。

也就在這一年的末尾,我隱隱感到了一件事情正在悄悄地醞釀和發生。但說不清具體會是什麼。臘月初,下了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的。融化了,我去了邢台,和那裏的朋友們一起。春節,接到她的電話,表弟在一邊坐著。想去山西左權看看年邁的老舅,而卻沒有成行。正月17日,邢台的朋友開車上來了,坐在院子裏喝酒。春天了,村莊到處充滿了暖意,去沙河,沒趕上班車,和弟弟乘坐三輪車,一天沒有吃飯,感冒了,深夜回到家裏。好幾個晚上,不放心去做禮拜的母親,到很遠的村莊接她。臨走的前兩天,在邢台的四表哥回來了,帶了好多土特產。石盆村的一個基督信徒死了,身體是軟綿綿的,我不信,母親和幾個基督信徒,叫我去摸摸看,我害怕,我不去。聽說一個公務員生養了兩個孩子;一個局長出國考察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又托人買了一本《新舊約全書》,讓我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