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吉林的個人生活(散文集) 42
春 事 記
我不知道這霧狀輕盈而又黏稠的“恍惚”到底從何而來,因何而就。每年春天,總有一段時間,我在無意識甚至白日夢的狀態中漂浮,肉體伴隨著成片下落的楊絮,在巴丹吉林裹挾塵土的風中,與次第開放的花朵們一起,鮮豔聚集,傲立枝頭……不規則地逐片搖曳,輕薄的花片跟隨忽冷忽熱的春風,從地麵到空中,再從空中到地麵。我的思維遲鈍又單調,感覺就像一部按部就班的殘破機器,所有的行為都遵照和刻畫了以往的經驗,重複得令人麻木,卻又不明所以。
春風持續和暖,新鮮的苜蓿和綠葉爽心悅目。至此,我忽然懷疑我的恍惚一定與花粉有關。在沙漠,大地的幹燥影響到了植物、動物及其靈魂。花粉隨風飄飛,由口鼻進入身體,進而像某毒素或致幻的藥劑一樣,將我的思維和行為緊緊包裹、牢牢控製——我不知道怎麼了,即使日常最為熟悉的事情也變得模糊,若即若離;也不知道自己總在想些什麼,即使慣常的思維也異常隔膜生硬——我在反抗,努力使自己恢複到往日的清醒狀態。我懷疑這是短暫的失眠造成的神經衰弱,買了安神補腦液和刺五加膠囊——但仍舊沒有絲毫作用;我懷疑自己患上了比失眠更為可怕的疾病。
而這些都是徒勞的,數日後,我依舊恍惚莫名,一直覺得自己在日常生活乃至人世當中就像是一粒飄塵,抑或孤立於枯樹之上的一枚單薄樹葉,那種輕忽、孤獨、懸浮的無奈……我對許多人講了,他們笑笑,根本沒法理解。在工作中,領導照常分配工作,我嗯嗯答應,機械去做;他們對我大聲或者低聲說話,那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即使對著耳朵,也聽不真切。
如此半個月時間,我不再焦躁和痛苦,開始自己找些事情來做。打開單位局域網,在上麵看電影:《投名狀》、《黃石的孩子》《見龍卸甲》,還穿插了電視劇《神探狄仁傑Ⅲ》和《鄉村愛情Ⅱ》。再後來,隔一段時間就獨自跑到很遠的網吧,分三次下載《征服者》《史前一萬年》《新版喪屍出籠》《世界末日》《魔窟》《貝奧武夫》《國家寶藏》《迷霧》《血眼》《尼斯湖水怪》《鐵血戰士》1、2、3部、《靈異孤兒院》《逃離集中營》和《功夫之王》《迷沙》《鬼已來電》《南方傳奇》《完美設陷》《人肉盛宴》《惡靈之淚》《超時空效應》《江山美人》《奪帥》《荒野大飆客》《奪命停車場》《銀行大劫案》《紋身者》《上帝也瘋狂》及其續集、《王立群讀史記·漢武帝》《第一滴血Ⅷ》等。
我漫無目的地看,有所動或無所動。其中,《投名狀》《黃石的孩子》《見龍卸甲》可以說是近年來最好的中國電影。尤其是《黃石的孩子》主人公是我較為熟悉的喬治·何克先生。前些年間,我曾在山丹拜謁過他的墳墓,還參觀了艾黎先生捐贈的山丹博物館,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感到欽佩。當地人說,後來的艾黎還在山丹搜集發掘了許多曆史文物,其中有我見過的匈奴彎刀並十數枚鳴鏑;還有一具木乃伊及數幅清代官要個人的畫像及衣物——很多年來,沒人提起他們,山丹的艾黎博物館也極為冷清——《黃石的孩子》應當是對這段史實及喬治·何克、艾黎等人的記憶喚醒。
《黃石的孩子》最動人的要素,一個是愛,一個是對曆史事實及其人物的尊重(相對而言)。盡管它的外景地並不是山丹,而像是現在祁連山或者其他地方的一個小村落。《見龍卸甲》有點無厘頭和網絡小說的味道,但趙雲的個性及其悲劇命運還是表現了出來。《功夫之王》則顯得流俗和流水賬。《神探狄仁傑3》沿襲了前兩部風格,對狄仁傑的進一步神化看得出導演及編劇為滿足現代審美而所做出的種種努力。《鄉村愛情》看起來像是組合的小品——鄉村隻是其演繹故事的背景,而距離真實的鄉村生存和生活現狀還有相當的距離。
再後來的恐怖片和乃至港產影片:《奪帥》《江山美人》與《見龍卸甲》《黃石的孩子》不可同日而語。《世界末日》《迷霧》《血眼》雖拍得殘酷血腥,極其變態,但在人性揭示方麵令人若有所思,其他的一些,大都以殘酷的暴力和魔怪為主題,張揚殘忍和恐怖,純粹的視覺打擊。倒是由施瓦辛格等人主演的《鐵血戰士》有幾分鐵血素質及科幻成分在內,給人以強烈的戰鬥欲望。
《超時空效應》《鋼鐵俠》製作水準要高一些,前者一如既往張揚個人英雄主義,乃至人性最柔軟和最美好的那部分。《鋼鐵俠》一如美國在全球扮演的角色,無堅不摧,戰無不勝,且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江山美人》的故事大而無實際意義,其中,女演員與《功夫之王》中女演員一樣糟糕。《奪命停車場》雖是低成本的電影,但兩位演員的表演極為出色。《開拓者》講述了一個極其悲壯、驚險的傳奇故事,原始的掠奪大都是以滅絕性的暴力完成的——每一個民族都會有一個英雄,他們在很多時候,構成了這個民族的靈魂乃至傳承不休的精神力量。
漸漸發暖、清澈的流水從鐵管內噴流而出,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道水渠到另一道水渠,汩汩的水嘩嘩作響,向下蔓延,草坪一夜返青,割草機割出的草腥味讓我沉醉。在此期間,我總是打電話給老家的父母兄弟。那裏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覺得悲哀,也是我失眠的根由。母親和弟弟告訴我:家裏分了五年的山坡又出現爭執,另一些人找村主任,說我家的坡是他們的,要強行瓜分。為達目的,還聯合了一個在政府做科長的人。那位科長幾次向鄉政府分管領導施壓——鄉領導先後五次驅車而來,鬧咻咻地聽取意見之後,又驅車而回。
母親心小,有點兒風吹草動便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一次次對她說,這事情,有合同在,就什麼也不用怕,盡管讓他們去鬧,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母親說:事情真的鬧大了咋辦?我說,小事引不起“注意”,隻有大事,才可能有所關注。我就等著他們把事情鬧大,最好是某個領導親自到現場“指揮”,將分與我家的坡“瓜分”掉……我不在乎一片不足2000平方的山坡,而這片山坡於我而言,就是我家的“領土”和“尊嚴”,利益可以喪失,但自己的“領土”和“尊嚴”必須捍衛!
這些事情,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再上演和經曆了。在那個村莊,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這些“劇目”,一株樹、一尺地、一根蔥、一粒米、一句話……都可能導致一場戰爭——當年我拚命逃離鄉村,除了不願意像父母那樣一輩子被黃土裹挾、頂風冒雨、披星戴月,所獲無幾甚至顆粒無收,吃苦受罪之外,就是厭倦了這種無休止的利益紛爭。
而現在,我的身體從中脫離了出來,父母還在重負承受,準確說,我的兄弟已經不折不扣成為鄉村乃至父母一切傳統的準繼承者——物品不能置身於外,那裏的一點風塵都令我心旌搖蕩,熱血沸騰抑或疼痛莫名。在那裏,資源(土地、礦產和農作物)的匱乏使得生活委瑣、毫無生機,貧窮導致狹隘和險惡彙集和展示了人性所有的惡。
這些年,每隔一年或者幾個月,我都要回到那裏,看望父母親人。他們像那裏的田地和樹木一樣,一天天減少,增多的是人,還有那些人的附屬品及消費品。惡性的爭奪愈演愈烈,我幼時司空見慣的密林和灌木,暮春盛開的紫荊和洋槐樹被挖掘機連根拔除,山坡之上,零星的田地之間充滿水流的痕跡,許多新建房屋與墳地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