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落石出(1 / 3)

“砰!”前院響了一聲沉悶的槍聲,接著槍聲大作,響成了一片。

這時,屋內紅燭頓滅,一片黑暗。

黃櫨端著手槍衝進屋內,伸手一摸,床上的白薇和梅花圖不見蹤跡,她被躺在地上的洋老頭跘了一跤。

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黃櫨不敢久留,隻得衝了出來,躍過院牆,奔跑到胡同西口黑色轎車旁。

黃飛虎正坐在駕駛座上,她打開車門,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黃飛虎駕車,像離了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行進之中,黃飛虎問黃櫨:“得手了嗎?”

黃櫨搖搖頭,把經過敘了一遍。

黃飛虎緊握拳頭,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轎車開到莫愁湖畔,黃飛虎停住車,他對黃櫨說:“剛才咱們去的那個地方是白敬齋的一個秘密據點,那個少女就是白敬齋的二女兒白薇,那個洋老頭是白敬齋特意從美國紐約請來的彩繪大師湯姆森先生。”

黃櫨說:“我看到湯姆森在白薇身上刺滿了梅花。”

黃飛虎點燃了一支香煙,吸了一口,“每一朵梅花都是潛伏特務的名字和聯絡暗號。白敬齋這個老狐狸非常狡猾,他不僅得到了這份名單,還在女兒身上複製了一份。”

黃櫨問:“爸爸,你沒有這份名單嗎?”

黃飛虎無奈的搖搖頭,“爸爸沒有,這份名單隻有白敬齋掌握,絕密,梅花黨的規矩是單線聯係。”

“爸爸,你不是是少將軍銜嗎?白伯伯也是少將軍銜,你們兩個是一樣的軍銜,為什麼會是這樣?”

黃飛虎掐滅了香煙,“這是蔣總統的意思,白敬齋早年是蔣總統的謀士。人稱‘小諸葛’的黃乳,‘小管仲’的張靜江,‘當代張良’的戴季陶,都是蔣總統的得力幕僚。”

黃護說:我口渴

黃飛虎從轎車裏拿出一瓶汽水,遞給女兒。

黃護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喝了幾口。

他又問黃飛虎:“我明明看見白薇在床上,等我衝進去,他和床邊的梅花圖怎麼就不見了呢?真是見鬼了!”

黃飛虎沉吟著,問:“你搜查床底下了嗎?”

黃櫨搖搖頭。

“他一定是藏在床底下了。她光著身子不會很快跑出去,你又是從門口進去的。”

“噢,我疏忽了……”黃櫨臉色羞紅。

“沒有關係,這對你是一種鍛煉,你還不到17歲,已經不簡單了。”

“我踩到了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一定是湯姆森的屍體。”說到這裏。她感覺後背一陣發涼,有些後怕。

“她這是殺人滅口。我感到到奇怪,你吹了迷魂煙,為什麼白薇沒有迷糊呢?”

“我也覺得奇怪……”黃櫨望著灰蒙蒙的湖麵。

“可能是姿勢不對,風向也有問題。”

黃櫨問:“白薇滿身都是梅花圖案,她怎麼能夠正常生活呢?”

黃飛虎笑道:“這裏肯定有奧妙,我想隻要過了幾分鍾,她全身的梅花就會消失,隻有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塗抹才能顯現。”

黃櫨歎道:“這真是太神奇了,可惜那個美國藝術大師做了死鬼。”

黃飛虎說:“白敬齋有3個女兒,大女兒白薔,二女兒白薇,三女兒白蕾,他非常欣賞和喜愛二女兒。他找來美國的彩繪大師在白薇身上留存梅花圖,說明他特別注意培養白薇,對她寄以厚望,要把他培養為一顆間諜新星、梅花黨未來的掌門人。”

黃櫨眼睛一亮,“我也喜歡她,上次你帶我去紫金山梅花黨總部拜會白伯伯,白薇和他的姐姐白薔也在場。白薇冰清玉潔,風韻優雅,風度翩翩,鶴立雞群,與眾不同。”

黃飛虎撫摸著黃櫨的頭發:“我的女兒也不錯嘛,有羞花閉月之容,沉魚落雁之貌,有傾國傾城之色,真乃西施浣溪,貂蟬拜月,昭君出塞,貴妃出浴。”。

算了,美人都是紅顏薄命。西施當年被越王勾踐送給吳王夫差,在消夏宮裏風流一時,最後背井離鄉。貂蟬幾易其夫,鳳儀亭下會呂布,白門樓上呂布魂消,她也不知道逃往何方?昭君去匈奴和親,曆經茫茫大漠,與牛羊為伴,遠離荊楚故裏,空對明月,夜半悲愴。楊貴妃華清池如出水芙蓉,離愁別恨,馬嵬坡,一條白絹了卻了豐腴之軀。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說到這裏,黃櫨已眼淚潸潸。

湖麵上,一片垂柳拖拽著,帶來朦朧的翠意。

黃櫨撲到黃飛虎的懷裏,嗚嗚地哭起來,她的肩膀顫抖著,淚水濕了黃飛虎的肩頭。

“小櫨,你不要這樣,你是女人中的豪傑。”

黃櫨執拗的說:“花木蘭當年替父從軍,女扮男裝,還對鏡理紅妝呢!我第一次出山,出師不利,真是無顏麵對江東父老。”

黃飛虎歎口氣,“小櫨,你還年輕,將來有大展身手的時候!”

黃飛虎和黃櫨回到家,蕭薔薇還在熟睡:黃櫨走進三進院時,到西廂房望了一眼,梅蕊也在熟睡,她把牙齒咬得卡卡地響。她的一條白淒淒的腿露在被子外麵。黃櫨上前把她這條腿放回被裏,然後返回自己的東廂,脫下衣褲,鑽到被裏,一會兒呼呼睡去。

第二天上午10點多,黃櫨才睡醒起床,她洗漱回來,走進二進院;東廂爸爸和媽媽正在敘話。

她想聽聽他們在聊什麼,於是裝作找書,躲進西廂房的書櫃前翻書。

蕭薔薇說:“如今毛人鳳占據了國防部保密局局長的位置,他不是黃埔軍校出身,更不是軍統初期的成員,外勤沒當過主任,內勤沒當過處長。有人說,他的發跡是靠他的小學同學戴笠的提攜,我看不完全是。”

黃飛虎說:“有人說毛人鳳堅韌性極強,有人當眾扇他耳光,他微笑不語。蔣總統有一次發脾氣,脫下鞋用鞋幫打他臉,他說;‘這是領袖的愛戴。’他的狠勁勝過戴笠一籌。毛人鳳是極迷信的,對算命、看相、風水一類特別相信。他認為自己一生的好運是和命分不開的,算命先生說毛的五行中缺火,為補火勢,他化名‘以炎’,而且多年來一直沿用此名。戴笠死後,遺物很多,如汽車、房屋等,毛人鳳一概不用,他認為用戴笠的遺物有晦氣。他把戴笠使用的汽車由鄭介民和唐縱分用。抗戰勝利後,戴笠在南京、上海等地接受了許多高級住房,這些房屋豪華舒適,而毛人鳳寧可住處簡陋,自己費力找房,也絕不要戴笠的住房和辦公室。軍統新建大廈中最好的辦公室,是戴笠生前設計的,毛人鳳也不去用,而是要潘其武找一位懂‘奇門遁甲’的人,測算了方位好的房間自己使用。在毛人鳳從副局長升到局長位置時,鄭介民騰出了局長辦公室,而毛人鳳依舊在他原來那間房裏辦公。這一切在別人眼中,都認為毛人鳳簡樸、廉潔公正,而根本的原因是他迷信。”

說到這裏,黃飛虎幹咳兩聲,喊道:“梅蕊!梅蕊!”

沒人應聲。

蕭薔薇說:“她上街買菜去了,找她做什麼?”

“想來點熱水喝。”

“這不是有暖水瓶嗎。”

黃飛虎又說:“毛人鳳字齊五,原名毛善餘,化名以炎,1897年生於浙江省江山縣吳村鄉水晶山底。他與戴笠為同鄉,又是小學時的同學。毛人鳳於清宣統3年考入江山縣文溪高等小學校,時年14歲。他在高小畢業發榜時,改名毛人鳳。後考入杭州浙江省立第一中學。1920年畢業後,在江山縣新塘邊嘉湖小學任教員。毛人鳳有個胞弟叫毛萬裏,1932年在杭州投考警官學校,在沒有發榜間,聽說主考官是戴笠,便寫信給戴笠,說明了情況。戴笠果然關懷備至,一年後,毛萬裏竟成了戴笠身邊工作人員。1934年的一天,戴笠突然向毛萬裏問起毛人鳳情況,才知毛人鳳在崇德縣政府內當一名科長,戴笠征得毛人鳳的同意後,將其安排到杭州警官學校政治特派員辦公室任書記;自此,毛人鳳跨入了軍統大門。毛人鳳給人的印象非常忠厚老誠。他工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無論有事無事,均不離開辦公室,盡心守職,絲毫沒有露出半點有野心的樣子,而且逢人便笑。”

蕭薔薇說:“哼,他是笑裏藏刀!”

黃飛虎喝了一口水,又說下去,“1935年,毛人鳳被調任武漢行營辦公廳第三科第一股少校股長。同年冬天,又調任西安‘剿匪’總司令部辦公廳第三科少校科長。1936年任西安軍憲警聯合稽查處中校秘書,後又調任南京雞鵝巷53號特務處機要秘書。毛人鳳不是軍統初創的”十人團‘成員,而且是’半路出家‘,直到抗日戰爭開始才調進軍統局當秘書;他對軍統業務也沒有多少親身經曆和經驗,但他卻能在幾年內爬上軍統高位,扶搖直上,尤其在戴笠死後,很快得到蔣介石的信任,擊敗比他資格老得多的兩個對手鄭介民和唐縱,掌握了軍統的大權,大走紅運,這主要歸結為5個字,即:笑、勤、忍、狠、迷。笑,即以笑臉對上對下。毛人鳳在軍統局當代理秘書時,是個有名的’笑麵虎‘,他從來不發脾氣。而戴笠是官大脾氣長,脾氣非常暴烈,常為一些小事罵人、打人、關人,每遇到這種情況時,毛人鳳總是向戴笠引咎自責,把責任或錯誤攬在自己身上,使被責之人對毛人鳳感激不盡。對於一些他替別人承擔責任的事情,當對方不了解是經他幫忙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時,他一定設法使對方知道。毛人鳳的這種手段,使不少特務對他越來越有好感。毛人鳳在軍統局裏一副笑臉,在外邊也不耍軍統的威風,能吃虧讓人。毛人鳳除了肯代人受過外,還樂於替人排憂解難。軍統局黨政情報處副處長葉翔之、偵緝大隊大隊長談榮章二人與偵緝大隊女特務楊吉昌私通,以後楊吉昌因為墮胎時流血過多而死,楊吉昌的同學要聯合起來告葉、談二人,經毛人鳳調節,將此事化無。由於毛人鳳常在戴笠麵前替人說情,因此,戴笠經常斥責他是’菩薩心腸‘,不是大丈夫,不能成大器。毛人鳳聽了一笑了之。戴笠由於長期得到蔣介石的信任,因而發展得十分驕橫跋扈,得罪了許多權貴,樹敵很多。而毛人鳳卻與戴笠不同,從不去得罪那些權貴,並設法調和權貴們和軍統間的矛盾。毛人鳳有句話,叫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專打幹活沒眼的。他的工作精神在軍統裏是有名的,他總是默默地坐在辦公室裏,處理各種文件。每次在特派員辦公室召開政治指導員會議,他總是一言不發,埋頭記錄,給人留下極好的印象。1942年,戴笠打算讓薑紹謨接替毛人鳳工作,送毛人鳳進入軍校高教班受訓。薑紹謨這一天到了重慶,住在軍統所在地羅家灣本部。他有早起的習慣,這天早晨5點,起床到了院裏,見秘書室有燈光,進去一看,見是毛人鳳伏案批閱公文,便問:’你起的可真早。‘毛人鳳回答:’我這一夜還沒睡呢。毛人鳳這種拚命工作的精神嚇得薑紹謨膽顫,他急忙找戴笠,以自己有心髒病身體不行為由,推卸了接替毛人鳳之任。戴笠聽從了他的意見,改派他為渝特區少將區長兼軍統局設計委員會主任委員。後來,戴笠因兼職過多,對軍統局工作不能完全過問了,毛人鳳便整日埋頭於軍統局的日常工作,事必躬親,這樣,他對軍統局的工作了如指掌。

蔣總統多次問他軍統工作,他都對答如流,這使蔣總統對他有極好的印象。軍統局的特工們,凡是經他手的報告,都一一落到實處,特務們也都樂於找他。抗戰期間,毛人鳳在軍統局本部的一間一丈五尺見方的小樓房內,整天坐在那裏,批閱處理上傳下達文件,常常通宵不眠,而且每個科員都可隨時找他解決問題,他總是認真地處理。毛人鳳極能忍耐。他有三句話,叫做:認真不得,生氣不得,馬虎不得。意思是處理各種問題,既不能認真又不能馬虎,也不能生氣,要能忍耐。抗戰期間,軍統局本部在重慶掌握的公開單位很多,局本部各主管部門的負責人常常借口視察工作,乘機找油水,要下級部門進貢。而毛人鳳從來不去,許多單位的領導常常請他去視察,他總以自己不是負責人而推掉。實在推不掉的場合,他也隻作一般性的業務報告,不以領導者自居。每當戴笠出門期間,軍統在每星期一上午舉行的總理紀念周活動時,毛人鳳總是請鄭介民或唐縱來主持,自己從不出麵主持。這樣一來,不僅鄭介民、唐縱,連戴笠都認為毛人鳳是個沒有野心的人。蔣總統對毛人鳳的看法也同戴笠等一樣,認為他是個守成有餘、老練持重的內勤人才。戴笠死後,蔣總統要鄭介民主持軍統工作,還囑咐毛人鳳好好幫助鄭介民。毛人鳳便以不露聲色的忍耐精神,將其野心深深埋在心內,以待時機的到來。毛人鳳經過笑、勤、忍之後,終於擊敗了鄭介民、唐縱等競爭對手,掌握了軍統局大權,於是,他那副菩薩相立即丟掉。毛人鳳首先搞垮鄭介民,鄭介民一向假惺惺地自詡自己廉潔,他自己不出麵搞錢,卻讓老婆出麵去搞。北平辦事處主任馬漢三,在接收日偽財產和縱放日本戰犯中中飽私囊,並將許多貪汙的錢送給了鄭介民老婆。馬漢三和毛人鳳是老朋友,但毛人鳳為搞垮鄭介民,不惜犧牲和馬漢三的友情,將馬漢三以貪汙罪名,上報於蔣介石處死。鄭介民隻有飲恨於心,亦無可奈何。

蕭薔薇說:“你要跟毛局長學學,看看人家多有心計。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此不足為勇也!白敬齋也比你有心計。”

黃飛虎說:“我是個急性子,看不慣那種含而不露、吞雲吐霧的樣子。”

當亭亭玉立的荷花開滿莫愁湖時、黃櫨第三次見到了白薇。

那次是從白薇處取一份情報。

她心虛不能前往。

黃飛虎說:“不用怕,她那天晚上躲在床底下,又沒有看到你。”

第二日下午2時許,黃櫨來到莫愁湖東岸。岸上的一個花傘下,白薇穿著三點式玫瑰色遊泳衣正在看一份畫報。黃櫨身著三點式大金梅花裝飾的紅色遊泳衣,戴著一副墨鏡,來到白薇的身邊。

黃櫨坐到白薇旁邊,小聲問:“帶來了嗎?”

白薇點點頭,把一份畫報遞給她。

白薇說:“文化周刊又推出一批明星,又靚又瀟灑。”

黃櫨柔聲道:“是嗎?真是各領風騷數百年啊!”她接過畫報,四下瞧瞧,朝白薇說:“拜拜!”

起身走了。

黃櫨走了一程,回頭望去,一個英俊青年走到白薇的身邊,問:“白薇,你怎麼在這裏?”

白薇見到他,有些驚慌,問:“龍飛,你怎麼來了?”

那青年說:“你一連幾天沒有音訊,我是舊地重遊,睹物思人。”

白薇說:“最近家裏事多,身體又沒有完全恢複。”

那青年指著她肚臍處那個金色的梅花紋身問:“這是什麼?”

白薇有點緊張,掩飾道:“這是一種紋身,我喜歡梅花。”

黃櫨第四次見到白薇時,國民政府正準備從南京撤離,南京近郊已經能聽到解放軍進攻的隆隆炮聲。

黃櫨跟隨父親進入紫金山,來到半山腰的梅花黨總部。他們來到主樓的客廳,這是梅花黨布置潛伏的一次上層會議。梅花黨主席白敬齋身穿藍色長衫,戴著金絲眼鏡,正在招呼眾人入座,會場密密匝匝的有40多人。

黃飛虎坐在白敬齋的右側沙發上,黃櫨在一個座位坐下了。

白薔正坐在屋角的一個沙發上,此時斜靠在帶銀點兒的藍綢沙發靠墊上,一隻手托著頭,另一隻手夾著一隻美國香煙。她穿著一條白底子繡粉紅色玫瑰花的綢褲,露出兩隻小巧玲瓏的腳,拖著一對嵌金鑲珠的小拖鞋;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長衫,袖口寬大,銀線滾邊,珍珠作紐扣,外麵套一件銀狐色的坎肩,前麵有一處心形的缺口,露出半雙象牙般的乳房。她頭發濃密,黑裏透亮,一雙又大又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筆直的鼻子,珊瑚的嘴唇,珍珠般的牙齒。白薔看見了剛進屋的大妹妹白薇,朝她一招手,白薇來到她的旁邊,坐在沙發扶手上。

“你好嗎?”白薇輕聲問白薔,並吻了她臉頰一下。

“湊合混吧。”白薔放蕩地一蹺腿,說:“腐敗,國民黨,完嘍!”

“噓!”黃飛虎用手勢製止了白薔說話,示意她不要說話,專心聽白敬齋講話。

白薇的目光掃到黃櫨那裏,朝她嫣然一笑,擺了擺手。

黃櫨微微轉身,也朝她笑著擺了擺手。

白敬齋的管家金老歪坐在白敬齋的後麵,他40多歲,兩隻眼睛如兩口深井,不可捉摸。

老鵰撿了一個柔軟的皮椅坐著,腰間別著一隻白朗寧手槍。

白敬齋的大姨太蔡若媚叼著香煙,穿著茜綠色旗袍,坐在白敬齋的對麵,旗袍下露出他白皙的大腿。

白敬齋的聲音不緊不慢,在客廳內回蕩:“國難當頭,人人有責。共軍長驅直入,揮戈南下,國軍節節潰敗。國軍將領平時營私舞弊,虛度年華,私囊飽滿。正當國家用人之際,卻倉皇潰敗,一敗塗地,可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是這些飯桶庸才,卻一瀉千裏,國府不保,蔣總統訓示……”

說到此時,客廳內大小頭目唰地站起,一起立正,客廳內鴉雀無聲。

白敬齋抑揚頓挫說道:“潛伏,退避三舍,以圖東山再起。”

一忽兒,眾人坐下。

白敬齋又說下去:“今日我請諸位前來,就是希望諸位在共軍壓境之際,休要驚慌失措,要鎮定魂魄,積極發展民族精英,部署退卻,以求布下網絡,伺機完成反攻之大業!”

說到這裏,白敬齋幹咳一聲,用眼睛瞟了瞟白薇,說:“你把那筆美元拿來,我給諸位發些活動經費。”

白薇站起身來,拎著那隻乳白色的小皮包,走了出去。

這時,天已大黑,主樓裏燈火輝煌。黃櫨想上廁所,於是悄悄地走出客廳,來到外麵。她問一個站崗的特務:“哪裏是廁所?”

那個特務告訴她:“樓裏的廁所壞了,我們暫時在竹林裏方便。”

黃櫨聽了,皺皺眉,隻得走進竹林。這片竹林好大,竹葉茂盛。

她走進竹林深處,蹲下來方便。方便完趕緊往外走。

正聽見幾個巡邏的特務對話。

一個特務扭亮手電,叫道:“我明明看見一個人影一閃不見了,八成藏在竹林裏。”說著,手電光往竹林裏亂晃。

幾個特務都扭亮手電,在竹林附近照來照去。

黃櫨生怕誤會,藏在竹林裏,大氣不敢喘一口。

這時,竹林裏走出一人,一個年輕女人叫道:“老總們在找什麼呀?”

一個特務嘻皮笑臉地說:“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翠屏姑娘呀!大黑天的你鑽到這兒來幹什麼,八成是跟相好的幽會吧?”

“嚼爛你的舌頭,人家在這兒解溲呢!”一個女子的聲音。

“你們房裏不是有廁所嗎?”另一個特務說。

“小姐正在用呢。”

“哈,哈……”幾個特務嘻嘻笑著遠去了。

黃櫨剛走到白樓門口,就聽到有人叫道:“著火了!著火了!”

黃櫨抬頭望去,隻見樓後冒起濃煙。一會兒,白敬齋帶著人從樓裏跑出來,呼喊著到樓後去救火。黃櫨也跟隨他們向樓後跑去。

原來是後麵的廚房著火了。正在救火,忽聽一陣警鈴聲響了。

白敬齋大叫:“有人在樓裏大客廳偷梅花圖!快跟我來!”

人聲嘈雜,槍聲混做一團。原來客廳白敬齋座椅下麵是個暗穴,地穴內牆壁上有一幅梅花圖,梅花圖的底軸有一個導線,一直通到客廳內白敬齋的虎皮椅底座上,就在有人拽出底軸裏的梅花黨大陸潛伏骨幹人名冊的同時,警鈴響了。

他第一次聽說中共特工龍飛的名字,竊出梅花圖並使之自毀的正是龍飛,他是白薇的同學和戀人,是從白薇的轎車裏混進來的;她從暗道逃之夭夭。

黃櫨還清楚地記得1949年夏天在廣西十萬大山裏和共軍特工龍飛等人的一場遭遇戰,在那場遭遇戰中,她又見到了白蕾和蔡若媚。

這是深山裏的一個客棧,客棧是二層樓,有木梯通樓上。二樓一個客房窗前,燭光下,黃櫨正在聚精會神地繡花。

樓下大廳內,兩個僧人正在對弈;幾個住店的漢子在喝酒猜拳。

店夥計忙個不停地招呼客人,吆喝聲、猜拳聲、吵鬧聲不絕於耳,在這山鄉小鎮彙成了一段交響曲。

樓上女掌櫃蔡若媚的房間裏,風流嫵媚的蔡若媚正和金老歪親熱地敘話。

蔡若媚濃妝淡抹,徐娘半老,穿個大紅肚兜。

金老歪形容憔悴,半裸身子躺在床上,二人合蓋一條繡花單被。

蔡若媚抽著大旱煙管,煙霧騰騰,嗆得金老歪一陣咳嗽。

當他轉身咳嗽時,現出後背大朵梅花的紋身。

金老歪說:“你這管大炮嗆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蔡若媚媚眼一眯,“吧噠吧噠”又抽幾口,放下煙管,說道:“老娘就依了你,天底下那裏有誰像老娘這樣疼你,你說往東就不往西,你說打狗就不抓雞!”

金歪子嘿嘿一笑:“要我怎麼會專程趕來會你,千裏有緣一線牽啊!”

蔡若媚飛快地在金歪子臉上印了一下:“我就喜歡你這夜壺嘴,專會甜活人!”

蔡若媚說:“都躺了半天了,快起來吧,叫夥計們笑話了。”

樓下傳來了一聲吼叫:“叫你們掌櫃的出來,今晚我要住最好的房間!”

蔡若媚說:“閻王爺到了,快起來。”

她一骨碌爬起來,挑開窗簾,往下一瞧,隻見一個彪形大漢,身穿盤領寬袍,腰係吐骼帶,腳踏尖頭烏皮靴,發上係以色絲,飾以金珠,耳上垂以金環。斜掛著一柄魚鞘寶劍。他是黃飛虎的副官,叫老雕,他的身後跟著幾個隨從。

蔡若媚迅速穿好衣服,整了整頭發,又在臉上敷了一點脂粉。

蔡若媚說:“昨晚我覺得不對勁兒,右眼一直跳,心口堵得慌,那兩個下棋的和尚就不對勁兒,紋絲不動,下了足有三個時辰。那西廂房窗前的黃小姐一個勁兒繡花,倒真坐得住,大紅的梅花,繡了一朵又一朵,也不怕屁股長大瘡,光丫環就帶了有五個。我琢磨著,她們在等什麼人……”

老雕又一聲大吼:“掌櫃的,還不快滾下來!”

樓板直顫。

蔡若媚一路嚷著“來嘍,來嘍”,抖著花手帕,旋風般走下樓梯,一見老雕,倚住樓梯,說道:“唉喲,這位大哥,莫非是來自北麵,天寒地凍,辣椒吃多了,好大的火氣!”

老雕一見花枝招展的蔡若媚,喜上眉梢,嗬嗬笑道:“我還以為掌櫃的長短是根棍,原來是個趴窩的老山雞!好模樣!”

蔡若媚一抖花手帕:“我跟你娘還是一個雞窩出來的呢!吃飯?住店?說話!”

老雕說:“今晚我要上你們店裏最好的炕,我要睡你們店裏最俊的妞兒!”

蔡若媚聽了仰天大笑:“可惜啊,你沒那個福分!店裏淨是帶把兒的!”

老雕用嘴撇向樓上窗前繡花的女子:“那兒不是有一位嗎?”

蔡若媚笑道:“那你去問問她願不願意?”

老雕朝隨從們一撇嘴,隨從們悄悄地上了樓。

客座中有五個女扮男裝的店客,是黃櫨的侍女,她們個個拔槍欲起。

那幾個隨從還沒有挨近黃櫨,她手挑繡針,一抹一個,5個隨從個個翻身墜樓。

老雕歎道:“好功夫!”

5個隨從口吐鮮血。

老雕仰天狂笑:“真是山外青山樓外樓,掌櫃的,來壺茶喝,衝衝晦氣!”

蔡若媚說:“大哥,來什麼茶,西湖龍景、黃山毛尖、雲南白霧、鐵觀音,還是茉莉花茶?”

老雕說:“我要的是金三角的黃櫨茶!”

樓上,黃櫨一聽,驚得讓繡紅針紮了一下手指,鮮血溢出……

蔡若媚睜大了眼睛:“黃櫨?大哥,您說的這茶,本店沒有。”

老雕一跺腳,地麵塌了一塊,正在對弈的棋盤傾斜。僧人手一扶地,棋盤又平整了。

老雕見到這般情景,又是一驚。

老雕沮喪地說:“那就來碗白開水吧。”

蔡若媚喊道:“白開水一碗,十萬大山的泉水燒的,甜悠悠,美滋滋的!”

金老歪打著哈欠,伸展雙臂從屋裏出來。

金老歪說:“我也來一碗白開水。”

老雕大怒,說:“人雲亦雲,天底下還沒有模仿我的人。”

他輕吹一口氣,一股氣浪襲去,掀去了金老歪的長衫,金老歪隻剩一件內衣,一轉身,露出了後背上的大朵梅花。

老雕哈哈大笑:“原來是一朵白梅花!”

金老歪不慌不忙穿上長衫,嘻嘻笑道:“不好意思。”

老雕說:“老金,你到這裏做什麼?難道是惦記上了那個繡花的娘子,她的繡花針可是蠻厲害的。”

金老歪說:“我來這裏講道,探討人生。這貌不驚人的小店是南北往來的必經之處,天下往來人,在這歇個腳,泡壺茶,品一品過往的美色,豈不悠哉樂哉?”

老雕說:“你有什麼資格談論人生!不過是個花囊子、糟樹根罷了。”

金老歪擊掌笑道:“大哥這話差矣,我踏遍江湖,尋盡絕色,方知人生的辛苦和真諦。我認為,一般人對生活抱有兩種態度,一種是縱欲的人生,追求人世間的享樂,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縱情任性,無法自拔,譬如本人。另外一種是禁欲的人生,視欲望如毒蛇,譬如兩位下棋的和尚……”

僧人甲說:“阿彌陀佛!古老一池塘,一蛙跳在水中央,‘撲通’一聲響。”

僧人乙說:“阿彌陀佛!冷月明,一夜繞店行。”

金老歪說:“縱欲的人生固然不好,但是禁欲的人生使人形同死灰,毫無生氣,好比種花栽草,澆水過多,必定腐爛而死,而缺少水分也會幹枯而死。”

蔡若媚說:“高見,精辟。我賞你半個黃橙。”

蔡若媚從正在走過的夥計盤中拿起半個黃橙拋給金老歪。

金老歪接過黃橙,放在鼻邊嗅了嗅。

金老歪說:

好香,好橙。

新橙如剛開臉兒的新娘。

甜淨的美,

在白脂的玉盤裏的脆響。

而切橙的刀子,

確曾在紫金山間的石頭上,

磨過……

兩個僧人聽了,一怔。

棋子“啪”地落地發出響聲。

老雕說:“好詩,好詩,原來你還有花花的詩腸子!”

黃櫨聽了,一陣冷笑,停下繡花針。

黃櫨說:“雕蟲小技。”

金老歪說:“那你來一首。”

黃櫨說:“來就來一首。”

黃櫨說:“戲總會演完,有一天,我們總得將幕布落地,我繡穿紅塵的戲服,你露出真實的胴體,靴子的響聲遠去了,隻剩下空空的桌椅……”

老雕說:“有味道!有味道。”

金老歪說:“我這10年私塾白念了。”

黃櫨冷笑一聲,一拂玉袖,一股強風襲來。

老雕的稀發抖動。

蔡若媚手中的花手帕飄起來,落在僧人甲的禿頭上。

僧人乙看見,一發功,那花手帕飄了起來,飄到二樓,落在黃櫨的繡盤上。

眾人驚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