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姐姐過去時,姐姐現在時(2 / 3)

最被闖進她課餘時間的是王飛,一個小個子男生。他的母親是親的父親是後的。他本能地想往姐姐的體溫,恰好他的數學能力弱小,又恰好姐姐是數學課代表。她熱情地在放學後為他輔導,像一名教師。

三角城的冬日短,冬夜長。下午四點鍾,教室裏的光線就已黯淡。如果是陰天或者,雪天,就得打開電燈照明。四點鍾放學。放學之後,姐姐要給王飛輔導數學作業。輔導結束,天色已黑。送姐姐回家,便成了王鵬飛的長項。一來二去,仙女般的姐姐與又黑又瘦小的王飛撎蓋樗蛋當的傳言便開始風行。姐姐並沒有因此疏遠他,倒是他自己退縮起來,僅僅因為收到一封匿名恐嚇信。

那幾個圍攻過我和姐姐的惡少已長成衣冠楚楚的高二學生。在姐姐初中將畢業的時期,他們利用三角城的一場政治風暴,麇集到姐姐裙畔,瘋狂獻殷勤,遭到我的強烈反對與抵製。

我對姐姐也恨鐵不成鋼。她盡棄前嫌,同他們像朋友一樣。

我狙擊最力的是唐敏捷,目光黑炭般閃耀、皮膚黝黑而緊繃、肌肉群勻稱而發達的那個家夥。他從小沒媽,他爸爸又給他娶了個凶狠的後媽。他因此而早熟。我們小時候,就是他揪過姐姐的辮子。我對他的深仇大恨,在他搖頭擺尾的雄性魅力煽惑下,由陳腐變為新鮮,由寡薄化為狂熱。

我的抵禦策略相當富於智慧。

我去告狀。判官是高二二班的吳老師。他會吹小號,我會吹黑管,剛入初一的時候,我有過與他同台演奏的經驗。他格外喜歡我,每次遇見我都用冰涼的大手撫摸我的脖頸。我向他告狀,說他的學生唐敏捷總到我家門外哼小調兒,勾引我姐姐,向我父母示威,連帶驚擾左鄰右舍。

吳老師立即向教導處席幹事彙報有關情況,第二天便對唐敏捷實行停課審查。唐敏捷拒不認錯。他坦然承認他喜歡我的姐姐,還厚顏無恥地說,我姐姐也喜歡他。他怕口說無憑,出示了一件證物。那是我爸爸的一個皮封套取材自牛的身體,縫製於島國日本,是爸爸的老師大岩送他的臨別禮物,爸爸用它封套。過手術器械、聽診器和小開本《聖經》。它在唐敏捷的手上,令我義憤填膺。

我痛心疾首地說,姐姐是一個傻大妞。

唐敏捷給吳老師戴上紙糊的高帽子。罪名是雞奸男學生。受害人是他和我。我沒有撌芎,更不會去作證。證人隻他一個,已足夠開除吳老師教職。

吳老師從此消失,杳無音訊。

這一次,輪到我把唐敏捷堵截在放學的路上。他高大,我矮小,他強壯,我瘦弱,他黝黑,我白皙,他野性十足,我文靜如水。我與他對峙,毫無畏懼,隻有恨憤。

我嚴正告明,他是罪人,捏造事實,製作偽證,誣陷他人。他嘻皮笑臉地聽任我的指責,目光中還透露著賞心悅目的觀感,如同在看一場雜耍。我被激怒了。我用書包去砸他,用拳頭擂他,用腳踢他,用手去撕他,用牙去咬他,他不還擊,也不閃避,他像一座堡壘,攻不破不擊垮。因為,我的姐姐正從路上走過來,目擊了我以小淩大、以弱攻強的場麵。她拉開我,並連連向那個巋然不動的大黑家夥道歉。他把被我咬出血漿的左手放到唇上,吮幹血漿,含笑對我姐姐說:其實,我沒被老師怎麼樣,倒是你弟弟真的很不幸,要不是被我在老師辦公室親眼看見,也不會出麵打抱不平。

姐姐一定要帶我到醫院做檢查。我死活不肯。我同她當街撕扯起來。我幾乎哭出來,告訴她,吳老師從沒碰過我。拚扯中,她拉斷了我的書包帶,把書包提在手中。我跑開,在有殘雪的街上淚水潮汐般湧上,退下,又湧起。

顛顛倒倒,是非莫辨,可以任意攪混攪濁的生活,在那一刻向我顯露了麵目。

它也作為故事的引芯,早早地點燃,向未來引伸,直到姐姐麵臨上崗就業的前夕方才爆破,綻放為處女膜檢查的實際動作。當年要我去做粘膜檢查的,是我的親人,我的姐姐,我可以逃掉,不了了之。可是,要求檢查姐姐的,是一些陌生人,是一些考核錄用姐姐的官方代表。她也可以逃,逃之夭夭。我的父母不許可,籌謀許久之後,安排她去接受倪醫生的會晤。

倪醫生是爸爸圓城醫大的師妹,在三角城市立醫院主持婦科工作。在為姐姐體檢前日,她特別到我家來,安慰我的父母。我在我的房間裏,隱隱約約聽到她的話:女孩子自行車或者遇到意外物件的撞擊,或者運動過於劇烈,都可能導致破裂。她的來意我是理解的:如果姐姐已經撈粕頂,她也會認為是撘饌鈹的,非男女兩性性行為所致的撌鹿蕯,她會在既公正又袒護的立場上為姐姐開出有利於就職的診斷書。

姐姐最終走進了三角城鋼鐵廠的大門,當上了廠部播音員。至於那次體檢時她的處女膜是否完好,我始終不得而知。

導致她必須先行體檢的,是那群先她畢業分配到鋼鐵廠的青年男工。他們在姐姐業務考核時,就蠅蠅嗡嗡地在廠區裏散布說,他們做過姐姐的男朋友。姐姐還沒有進廠,已給廠方留下一個摾伺當的印象。人事代表開始懷疑姐姐樸素無華的性格,到鐵路一中調研了她的檔案,還安排了處女檢查那一幕。

令爸爸媽媽和我生氣的是,姐姐有心沒肺的稟性一點都沒有改。她來者不拒地接受那群青年男工的殷勤。早晨上班,晚上下班,總有一到三個男工來接她,或送她,其中就有唐敏捷和唐敏捷同班畢業的吳多和方晨晨。

播音員原本就是鋼鐵廠最俏紅最易於惹是生非的身分。姐姐年輕而美麗,偏巧又心機樸拙,鋼廠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男人們都覺得有機可乘。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們幾乎同時發現,他們沒戲。殘餘的幾個死黨內部進行了三次武力火拚,結果是唐敏捷被打傷了左腿,臥床休養了三個月,吳多額頭縫了三針,留下一道永恒的疤痕,方晨晨嚇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近播音室半步。在火拚中異軍突起的人是房長剛。他長胳膊長腿,大手掌大腳板,大鼻子大眼睛大耳朵大嘴巴,兩排牙齒潔白而細密,堅固得能嚼碎任何野獸的骨頭。

他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甚至吸引了我。但是,爸爸用他的聽診器和手術刀向我們聲明,絕不許房長剛成為姐姐的男朋友。

姐姐在工廠和在家裏,同時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好在還不是絕對孤立。在家裏,有我在暗中當紅娘,給房長剛傳書遞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