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短暫而聲名顯赫的一生(4)(1 / 3)

但濟爾哈朗卻把此事看得很重,他知道如果白旗勢力再度得勢,他將落得什麼樣的下場。於是他與他的侄子、貝勒尚善一同上奏,一條條地駁斥彭長庚和許爾安的請求,認為福臨的上台乃是諸王大臣集體擁戴的結果,並非多爾袞一人之功,而阿達禮、碩托之死乃是代善揭發後多爾袞被迫之舉。此外多爾袞攻明也是大家努力的結果,況且當時燕京已是一座空城,別人也會攻無不克。他們還曆數多爾袞殺豪格、收其妃,專製帝服等罪惡,並認為許爾安將多爾袞比作周公輔成王,“尤屬乖謬”,認為周公不會象他那樣殺豪格,圖其妃,離間皇上侍衛,為多鐸和勞親造府,糜帑百萬,私役官工修避痘所,迎娶朝鮮王族女,欲遷往永平,於八旗內選美女,於喀爾喀部索取有夫之婦等等,把多爾袞罵個狗血噴頭,然後建議將彭長庚、許爾安論死,家產籍沒,妻子為奴。福臨心中不忍,特意下詔從寬處罰,二人流放到寧古塔,許爾安所襲其父許定國的世爵,準他子襲。《清史列傳》卷2,“多爾袞”。

這樣,在順治一朝,由於濟爾哈朗等多爾袞的反對者當政,為多爾袞恢複名譽,對他作出公正的評價就不可能了。康熙初年,由索尼、鏊拜、遏必隆和蘇克薩哈聯合輔政。前三人是當年深受多爾袞殺害的兩黃旗大臣,蘇克薩哈是靠檢舉多爾袞起家的白旗大臣。因此,在他們輔政的七八年裏,不僅不會為多爾袞翻案,反而會繼續打擊多爾袞的白旗勢力。鼇拜大搞土地圈換,就是借口當年多爾袞行事不公而興起的。

從此時起,整整一百年過去了。乾隆三十四年二月壬戌,弘曆發布詔渝說:

“睿王多爾袞當世祖章皇帝衝齡踐阼時,攝政有年,威福自專,不能恪盡臣節,身歿之後,因其屬人首告,經諸王大臣定罪除封,成案具在。第念我朝定鼎之初,睿親王實先統眾入關,肅清京輩,檄定中原,前勞未可盡泯。今其後嗣廢絕,而塋域之在東直門外者,歲久益就榛蕪,亦堪憫惻,著交內務府派員前往相視,其牆屋傾頹者,酌加繕葺,仍為量植鬆揪,並準其近支王公等以時祭埽,用昭朕篤念成勳、瑕瑜不掩之至意。”《東華續錄》卷77.

這樣,一百二十年的鐵案開始有了鬆動,但弘曆還是認為他“威福自專,不能恪盡臣節”,隻不過不能掩沒他首定中原的功勞。

又過了九年。弘曆閑來得空,找來曆朝《實錄》翻閱,對祖宗創業之艱難、功臣輔佐的業績感觸頗深,聯係後來有些人或因事降削,或更改封號,覺得應該宣揚這些人的功勞,追複他們的爵號,進行繼絕昭屈的工作。於是這年正月,他發布詔諭,首先為睿親王多爾袞翻案。其主要內容是這樣的:

“因念睿親王多爾袞當開國時,首先統眾入關,掃蕩賊氛,肅清宮禁,分遣諸王追殲流寇,撫定疆陲,一切創製規模,皆所經畫。尋即奉迎世祖車駕入都,定國開基,以成一統之業,厥功最著。顧以攝政有年,威福不無專擅,諸王大臣未免畏而忌之,遂致歿後為蘇克薩哈等所構,授款於其屬人首告,誣以謀逆。經諸王定罪除封。其時,我世祖章皇帝實尚在衝齡,未嚐親政也。夫睿王果萌異誌,則方兵權在握,何事不可為?且吳三桂之所迎,勝國舊臣之所舉,止知有攝政王耳,其勢更無難。顯竊名號,即我滿洲大臣心存忠篤者,自必不肯順從,然彼誠圖為不軌,無難潛鋤異己,以呈逆謀。乃不聞於彼時因利乘便,直至身後以斂服僭用明黃龍袞為覬覦見之證,有是理乎?況英親王阿濟格,其同母兄也。於追捕流賊回京時,誆報李自成身死,且不候旨班師,睿王即造員斥責其非,並免王公等往迎之禮。又因阿濟格出征時,脅令巡撫李鑒釋免逮問道員,及擅至鄂爾多斯土默特取馬,令議其罪,降為郡王。平日辦理政務秉公持正,若此,是果有叛誌、無叛誌乎?又《實錄》載,睿王集諸王、貝勒,貝子、公、大臣等,遣人傳語曰:‘今觀諸王、貝勒、大臣但知諂媚於予,未見有尊崇皇上者,予豈能容此!昔太宗升遐,嗣君未立,英王、豫王跪請予即尊位,予曰:爾等若如此言,予當自刎,誓死不從。遂奉皇上纘承大統。似此危疑之時,以予為君,予尚不可,今乃不敬皇上而媚予,予何能容!自今以後,有盡忠皇上者,予用之,愛之;其不盡忠、不敬事皇上者,雖媚予,予不爾宥也。’且雲:‘太宗恩育予躬,所以特異於諸子弟者,蓋深信諸子之成立,惟予能成立之。’每覽《實錄》至此,未嚐不為之墜淚,則王之立心行事,實能篤忠藎、感厚恩,深明君,臣大義,尤為史冊所罕覯。使王彼時如宋太宗之處心積慮,則豈肯複以死固辭而不為邪說搖惑耶?乃令王之身後,久抱不白之冤於泉壤,心甚憫焉。假令當時王之逆跡稍有左驗,削除之罪,果出於我世祖聖裁,朕亦寧敢複翻成案?乃實由宵小奸謀,構成冤獄,而王之政績載在《實錄》者,皆有大功而無叛逆之跡,又豈可不為之昭雪乎?昨於乾隆三十八年,因其塋域久荒,特敕量為繕葺,並準其近支以時祭掃,然以王之生平,盡心王室,尚不足以慰彼成勞,朕以為應加恩,複還睿親王封號,追諡日忠,補入玉牒,並令補繼襲封,照親王園寢製度修其塋墓,仍令太常寺春秋致祭,其原傳尚有未經詳敘者,並交國史館,恭照《實錄》所載,敬謹輯錄,增補宗室王公功跡,傳用昭彰,闡宗勳至意。”《清高宗實錄》卷1048,乾隆四十三年正月辛未。

此外,還對多鐸、代善、濟爾哈朗、豪格、嶽托等人後代的降爵或改封表示了不滿,要軍機大臣會同宗人府一起商議改正,並下令將這幾人牌位補置太廟配享,“以妥功宗而昭渥典”。

在此上渝中,弘曆雖仍說多爾袞擅權,但堅決否認他有謀逆的企圖。他舉出論據,認為多爾袞對其親兄弟阿濟格、多鐸的處置,極為公正,毫無私心,不可能篡位,並說他要奪權,早就可以,“兵權在握,何事不可為?”並認為這完全是小人的陰謀,故意造成的冤獄,因此決心要給他平反昭雪。的確,如果謀逆之罪不能成立,多爾袞就等於無罪,私生活方麵也無法過多指責,因此弘曆也就避開這方麵,專談謀逆之不可能。這一點,與當年彭長庚上疏中的中心大意是完全―致的。

幾天後,宗人府和軍機大臣就睿親王爵號一事進行了商議,並把結果上奏。疏中說:

“睿親王多爾袞本無子嗣,從前曾將豫親王之子多爾博承繼為嗣,後因定議罪案,業令歸宗。今睿親王既複宗支,應仍令多爾博一支繼嗣,所複睿親王爵,即令多爾博之四世孫淳穎承襲罔替。至淳穎承襲之公爵,毋庸另襲,其親王應設佐領及護軍等項,並交該衙門照例議辦。其應補入玉牒之處,即查明補入,並交國史館將所著功跡於原傳添敘,其園寢交該衙門,照親王例勘估改葺,春秋致祭”。《東華續錄》卷87,乾隆四十三年正月辛未、丁醜。

其他應更改之事也作出了決定。至此,多爾袞鐵案全部翻了過來,對他的評價又經曆了一個反複。

多爾袞因罪削奪一切名號之後,多爾博先被撥入多尼屬下,後令其歸宗,複封為貝勒,還沒有落得身敗名裂的地步,但地位總歸不如以前。多爾博有三子,長子鄂爾博及三子蘇爾達皆夭折。次子蘇爾發長成後襲爵,後降為鎮國公,其長子塞勒曾襲輔國公,任鑲白旗滿洲都統。其兄弟十一人或夭折、或無嗣,慢慢都絕了戶。但塞勒一支子孫繁衍,其曾孫淳穎趕上了乾隆特恩,複為睿親王,蘇爾發、塞勒、功宜布、如鬆這幾人同時被追贈睿親王(功宜布、如鬆即淳穎之祖父,生前皆輔國公,如鬆還先後擔任過宗人府宗人、領侍衛內大臣、兵部尚書等大官)。淳穎本人曾擔任過領侍衛內大臣、宗人府宗人、理藩院事務大臣等職。《愛新覺羅宗譜》但其他支係卻命運不佳、日益衰落下去。

由於多爾袞自己的緣故,他的家族經曆了由盛及衰、自衰再興的曲折過程,那麼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多爾袞是否的確想自己當皇帝、篡位奪權呢?濟爾哈朗等加在他頭上的罪名是否確鑿?乾隆皇帝的批駁翻案又是否合理?一句話,在二百年後的今天,我們對多爾袞的一生應當怎樣看待?

平心而論,多爾袞並不是沒有當皇帝的念頭,但都沒有合適的機會。他對自己自視頗高,曾經造出言論來,說太祖、太宗都非常喜歡他、重用他,對他與對其他子弟不同,認為隻有他能促成其他子弟們的“成立”。但是,在皇太極死後,幾派勢力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大有火並之勢。為顧全大局,為長遠利益,多爾袞不得不拒絕了多鐸和阿濟格的“跪請”,還忍痛砍去了擁戴者阿達禮和碩托的腦袋,采取了折中的辦法,保證了清朝入關、統一天下的順利進行。多爾袞自己戰勝了自己,這一點非常不容易,曆史上有多少人為了登上皇帝的寶座,不惜殺父害子、戕弟戮兄?更不用提為國家社稷著想了!但是並不是說多爾袞自己就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他一再散布說“太宗之位原係奪立”(可能原話並非如此),就是想說皇位並不非得父子相傳,而可以兄終弟及,擇賢而立,表明他在作出讓步之後,對沒能當上皇帝仍然耿耿於懷。

入關之初又是一個關鍵時刻。彭長庚看出來“於時皇上衝齡,遠在盛京,彼若肆然自帝,誰能禦之?”乾隆皇帝也說,“夫睿王果萌異誌,則方兵權在握,何事不可為?”的確,當時是多爾袞奪位的大好時機,但是,問題絕非如此簡單。盡管當時清軍占據了北京左近,但還有四分之三以上的土地不在自己手中,李自成、張獻忠、南明權利還各擁重兵,時刻準備反攻。如果這時多爾袞悍然稱帝,後果比在沈陽時還難設想。首先,濟爾哈朗肯定扶福臨據盛京自立,清朝出現了兩個權利,必有相互討伐之事發生;其次,手下諸王除阿濟格和多鐸之外不僅不會用心剿敵,反而有可能反咬一口,率軍聲討多爾袞的謀逆,第三,占領地區人心不古,時常謠言四起,如果發生內亂,勢必造成統治地區形勢的突變,多爾袞肯定無法繼續在京畿立足,第四,李自成等聽說這個消息,也一定會乘機大舉反攻。這樣,多爾袞就必然腹背受敵,不僅完成不了統一大業,而且很可能落個身敗名裂的悲慘下場。因此,像多爾袞這樣的聰明人,對當時篡位的任何企圖是想也不敢想的,彭長庚和弘曆的設問也的確欠考慮――當然,除了這樣一種例外,即多爾袞不顧任何後果,貿然登極。這樣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後來的吳三桂就是一證。但多爾袞不是這樣的人,既然崇德八年都能顧全大局,順治元年就不能有再嗎?

順治元年十月,福臨遷都至北京,正式向全國宣告清朝統治的開始。但是,這一舉動的意義絕不僅僅限於它對今後二三百年的影響,對多爾袞個人來說,它還標誌著福臨作為全國的皇帝,自己僅僅作為攝政王這一最高統治者格局的奠定。從此,舉國上下都知道順治皇帝是一國之主,多爾袞不過是他的叔父攝政王。這樣一種現實,多爾袞是早就準備承認的。他五月初進北京,稍一安定,就開始安排福臨遷都事宜,以致八月底福臨就已從沈陽動身。假設多爾袞想自立為帝,與福臨分庭抗禮的話,他絕不會等福臨在北京坐穩了寶座、詔告天下之後再動手的,那等於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引火燒身。不僅滿洲貴族,降清漢官們也會紛紛抬出綱常名教的一套,對他的這一舉動表示反對。前朝嘉靖初年的“議禮”和萬曆前期的“立儲”就是前鑒,何況奪位這種不赦之罪!數年後福臨廢後時,就嚐到了違禮的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