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3 / 3)

所以,我必須堅持笑的權利!還要偷偷地堅持談戀愛的權利!還要悄悄地堅持獨立思考的權利!誰要說我玩世不恭,那麼,我就笑嘻嘻地告訴他:“玩世不恭也是我的權利!”

邊走邊想,心猿意馬。突然,幾個法國俘虜兵跑過來把我倆圍住,指著白穎身上挎著的照相機,唧哩哇啦叫了一通,請求給他們照相。

我不懂法語。幸虧白穎懂幾句,而法國兵當中也有懂一點兒英語的,才勉強可以交談。白穎拒絕給他們拍照。兩名年紀最小的法國兵,也才十八九歲吧,竟然直挺挺地跪下了。

白穎出於無奈,就叫這幾個法國兵站成一排,給他們照了一張相。忽地又跑過來幾個法國兵,他們獨出心裁,全都高高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的樣子--自然表明他們已經當了戰俘啦,而且個個麵帶笑容,請求照相。白穎又照了一張。

我真不明白法國兵是怎麼想的?當了戰俘還要笑,不以為恥。

“小周,這是笑給他們的父母看的--他們希望父母和親人能從報紙上看到這張照片,看見他在笑,沒有受虐待,好讓父母放心!”

白穎的分析無疑是對的。我何嚐不想從敵機投擲的傳單上,看見李茶花麵帶笑容的照片哩!那不僅證明她活著,沒有負傷,而且還能說明未受虐待。但是,誌願軍不是法國部隊,中國人曆來把氣節看得最重要,即使給李茶花照相,她也決不會笑!

然而我又一次笑了。是白穎把我逗笑的。他說,照相機裏根本沒有膠卷兒。

“那你背著這個鬼玩藝兒幹嗎?!”

我笑過之後,又很難受,很生氣。好象連我也受了他的欺騙。何苦來呢,要捉弄這些可憐的俘虜兵!他們希望傳出一點消息去,希望父母和家人放心,這也是人之常情啊。你若沒有膠卷,完全可以不給他照相嘛,何苦搞這種昧良心的惡作劇哩!

白穎卻說得頭頭是道:“咱們根本沒有那麼多膠卷兒,報紙上也沒有那麼多版麵刊登俘虜兵的相片!不過,從戰俘營的實際工作上看,隻要你給俘虜兵照了相,他的情緒很快就能安定下來,好象幫助他寄出了一封平安家信,他就產生了希望,就能安心等待……這種不花本錢的思想工作,何樂而不為?”

“這是欺騙!不是思想工作。”

“你的強牛筋,又抽筋兒了吧!”

“反正我想不通……我一輩子也幹不出這種事兒來!”

“你想不通,你清高!這是對付敵人,你懂不懂?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毛病,第一個就是容易模糊階級立場。第二呀,就是所謂的獨立思考--你想不通,什麼事都等你想通了,這仗就甭打啦!”

“可是腦袋扛在我自己的肩膀上嗬!”

“那麼你的屁股坐在誰的板凳上呢?”

“不知道。”

“所以咱們都要改造思想,首先解決一個階級立場的問題!”

我不再跟他抬扛了。心裏模模糊糊地已經知道,他畢竟比我改造得好,雖然並不徹底,還有點兒知識分子自吹自擂的驕傲情緒,但在立場問題上,似乎已經基本解決啦。

我就不行。一會兒同情李茶花,一會兒又可憐跪在地下請求照相的法國兵,一會兒又因為黑人敢打白人而發笑……這說明我根本就沒有個固定的立場,堅定的立場,八成還站在小資產階級脆弱的感情立場上--文工團的劉團長批評過我:“以感情判斷是非,十有九錯!”

十有九錯,隻剩下了一條正確的--我堅信:人是感情動物。

對什麼事都無動於衷,我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