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1 / 2)

我真佩服楊組長的好記性兒!四年前他在登陸艇上發現的小集團,並且在洋溪小鎮親手拆散的我們這個小集團的主要成員,如今仍然記得一清二楚。看來。沒有這份兒驚人的記憶力,以及高度的革命警惕性,他是當不了我們軍保衛部副部長的。

他記得何倩與李茶花親如姐妹。如今,李茶花把眼睛一閉,楊副部長也沒轍了。前幾天,還可以給野戰醫院的軍醫下令,以檢查身體為名,就勢把李茶花等人的傷口拍成照片,衝洗放大,當作揭露敵人的材料;明天的中外記者招待會上可就不能這麼幹了。他想,照片畢竟是死材料,不生動,為了深刻揭露敵人,最好是由李茶花本人出來訴苦,由李茶花等七名女俘自己當場脫下衣服。由眾多的外國記者自己拍照片、拍電影,這才具有強烈的說服力。他與白穎反複合計,十分欣賞這位宣傳幹部提的“現身說法”,而且,楊組長自己也十分熟悉部隊裏慣用的“訴苦會”,是呀,我們還開展過訴苦運動呐,那真是威力無窮的政治手段啊。因此,他決定把“現身說法”和“訴苦運動”相結合,在緊靠板門店的野戰醫院裏搞一下子,震動一下全世界!於是,難點集中在受殘害最重的李茶花身上了。不能強迫她去訴苦,怎麼辦?好吧,小集團也是可以利用的嘛,他親自往軍部打了電話,“立刻派車,把女軍醫何倩送到開城來!叫她本單位的政委親自對何倩講清楚:這是政治任務,來了之後必須絕對服從我本人的領導!”

何倩被按時送到了開城。當麵接受了楊副部長交給的任務之後,下午兩點半,我倆走進野戰醫院一間小病房,會見李茶花。屋裏再沒有別人,何倩剛插上門,茶花已經撲上來,與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了……沒有放聲慟哭,沒有說話。我坐在一旁抽煙,沒有流淚。她倆呢,有多少眼淚就讓它流多少吧!我有什麼理由勸阻?有什麼權力幹涉?上帝也無權啊……就讓這對兒同桌姐妹的眼淚流成河,流成海,讓海水漲潮,發生海嘯,把罪惡的濟州島徹底衝刷一遍吧!

時間漸漸過去。楊副部長交給的任務早被我們扔到了九霄雲外。我們有自己的話要說!

“茶花,告訴你個偉大的秘密,”何倩的眼淚大概流光了,說起這個秘密來,眼睛放著亮兒,“我和明哥訂婚啦!”

茶花一怔,滿臉悲戚,漸漸的,漸漸的,淡薄了。一絲微笑輕輕掠過,張大淚眼看看何倩,又望著我。我走到她的跟前。她站起來,慢慢的,慢慢的,把頭靠在了我的胸脯上,就象四年前剛參軍的時候,站在登陸艇的前甲板上那樣……

我感覺到她的呼吸,她也聽得見我的心跳。

“我祝你們幸福。”

“謝謝!”

“何倩,明哥說,可以回國上大學?”

“我正要跟你商量這件事兒哪,我想考華西醫學院,要不,就考北京醫學院。反正跟你在一塊兒。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離重慶……越遠越好。”

“懂啦,我聽你的。”

我很想說,在交換傷病戰俘的時候,廖渝生就不顧一切地跑到開城來過一次。還想說,不論發生了什麼情況,渝生他永遠愛你!可是話到嘴邊又改口,“渝生也和咱們一塊回國考大學,咱們四個人永遠不分離。”

“怎麼可能不分離哩?”

“茶花,事在人為!”

她“嗯”了一聲,往我身上靠得更緊了。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我們互相都敏感地回避著那些痛苦的往事,但也很難完全避開。何倩報告的偉大秘密,難道就不刺痛她的心?茶花說的怎麼可能不分離,也深涵著女孩子的隱痛嗬。我不敢挑明了問她,要不要把渝生叫到開城見一麵?我猜她八成會加以拒絕,拒絕了反而更難辦。可我又深知她熱愛著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