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家都年輕……”我的話也沒說完,那潛台詞是:需要時間,譬如,在大學裏再當四年同學,人生的天平就會傾斜過來,感情終將壓過痛苦,可憎的記憶也會變得淡薄和遙遠吧!
茶花仍然聰明、乖覺,她抬起手來,想捂住我的嘴嗎?手又縮回去。意思是明白的,讓我別碰她心靈上的傷痕。
何倩也是聰明而乖覺的,就把話題兒岔開,對茶花講起我們幾個同學共同創辦的隨軍圖書館來。她列舉了許多書名,還詳細地給茶花介紹《傑克倫敦傳》,講他的《海狼》、《毒日頭》、《鐵腳跟》……茶花也漸漸沉浸到阿拉斯加的荒原、育空河穀的淘金、麥金利山雪原的奇麗景色之中了。難得的解脫啊!茶花眯起眼睛,聽得入迷,恢複了一點兒對人生的美感吧?
“把書帶來給我看看吧!”
“好。我是這個隨軍圖書館的管理員,一共有三百多本書啦。我給你挑最好的。其實,我最佩服傑克倫敦。他八歲當流浪兒,十五歲就長成了勇猛的男子漢,殺死海盜船長,自己當了船長,霸占了海盜船長美麗的妻子,開始了冒險生涯……他二十歲開始寫小說,把自己冒險的經曆寫成一部又一部引人入勝的書,在讀者麵前展開了從來沒人知道的生活畫卷,震動了全世界讀者的心!他說,別人每天工作八小時,我每天工作十六小時,所以我的生命比別人長一倍!他半年就寫一部長篇小說,寫了二十年,一共給人類留下了四十部長篇小說,把自己寫空啦,象蠶一樣,把絲吐完了,剛剛四十歲,就自殺了……”
李茶花連眼睛都不眨,注意聆聽,隻在幾個關節處驚歎地“啊”一聲。聽到最後,才自語般地說了句,“我的絲還沒開始吐呢……”
“傑克倫敦是美國無產階級文學的鼻祖,美國的高爾基。”我補充了一句。
茶花點點頭,“我恨美國。可是象傑克倫敦這樣的美國人,還有馬克吐溫,海明威,林肯,華盛頓,羅斯福,史迪威……我應該恨他們嗎?”
“不。給美國傷兵做手術,鋸腿,十八九歲的大孩子,我還可憐他哩。費了好大事兒,保留了他的膝關節。”
我使個眼色,攔住何倩,“你太善良,可你是對的。”
茶花自然不願往這些事上深談,點點頭。
我想把話引開,卻未能完全做到,“日俄戰爭的時候,傑克倫敦作為幾家大報的特派記者,住在東京采訪消息。各種傳聞真真假假,似是而非,令他十分苦惱。為了親眼判斷是非,寫出第一手新聞報導來,他獨自劃小船從九州的福岡出發,橫越對馬海峽,在朝鮮釜山登陸,進行戰地采訪。不幸,他被沙皇俄國軍隊俘虜了,說他是日本間諜,差點沒打死,關押了很久。經過世界各大通訊社的通力援救,俄國人才放了他。他終於寫出了一大批日俄兩國軍隊在朝鮮半島交戰的真實報導--這是唯一的第三國記者撰寫的日俄戰爭實錄,在全世界引起了重視和強烈反響。”
茶花苦笑了一下,“明哥,你別繞著彎兒的動員我啦。楊部長的命令我也得服從啊。明天的記者會,我參加。”
我的臉騰的一下紅了,連耳朵脖子都發熱,“茶花,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要是動員你,咱們之間完全可以明說!”
“反正都一樣,”茶花眼裏的淚花又閃動了,“我顧不得什麼啦。應該揭露敵人的陰謀和暴行……還有成千上萬的難友關在戰俘營裏,受著敵人的威脅和殘害!”
我與何倩互相望望,已經不能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