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榮立三等功一次。表麵理由是我老實肯幹,在開展連隊文化教育和文娛活動中成績突出。那底牌則是戰友們給予的巨大同情--楊清正副部長已經調走了,戰友們心裏說:“瞧人家周仲明多麼可憐,被大官搶了老婆還埋頭苦幹,應該給他記個三等功!”
楊副部長調走啦。我的命運似乎因此而獲得轉機--被愛才如命的宣傳處劉處長(從前文工團的劉團長)留在軍部當了宣傳助理員。
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我回到軍政治部宣傳處之後,好象幾麵牆壁同時透了風。著先是本處一位助理員向我小廣播,私下裏犯自由主義--他也是小資產階級小知識分子出身的小幹部,與我一樣,參軍八年,思想改造尚未達到脫胎換骨的最高境界,或者說還吃五穀雜糧,還有七情六欲,還沒有變成十足的“馴服工具”,所以他對我、對何倩和李茶花還有點兒同情心。
“五三年冬天,咱們部隊還駐在朝鮮西海岸的時候,楊副部長從開城帶來了七名回歸的誌願軍女戰俘,在軍裏召開揭露美帝暴行的訴苦大會。咱們宣傳處負責布置會場,我管麥克風,所以知道點兒內幕……”他講述了我很熟悉的那些訴苦內容之後說,“這七個女俘當中,有一個受殘害最重的李茶花,精神不正常,兩眼發直,呆呆地坐在台上。由她的一個女同學也就是咱們軍衛生營的小何醫生替她念訴苦稿。念完之後,就有兩個保衛幹事把她架起來,脫掉衣裳,讓大家看她的傷疤……後來我才聽說,這個女俘,還有小何醫生,都是你的同學。所以我應該告訴你。我認為這種訴苦會太愚昧啦!太野蠻。從這個師,到那個團,輪流表演,遲早把七個女同誌全都逼瘋了為止……李茶花大概瘋了,瘋了也得展覽傷疤……咱們的宣傳工作搞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幹頭?周助理員,我不僅要告訴你,還要給楊副部長提意見--他調走了也要提!現在不是正在整風嗎?號召咱們起來鳴放,給黨提意見嘛!我打算在鳴放會上提這條意見。你是李茶花的同學,更應該提意見,批評楊副部長的錯誤行為!”
聽完之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一百個想不通!一百個沉重的沙袋壓在胸口,連氣都透不出了。楊清正,白穎,你們就是這樣來“照顧”李茶花呀--寫書麵材料,叫別人念,然後叫她“現身說法”,當活導具。你們簡直是強加於人呐!還有何倩,你不是跟他倆辯論過嗎?戰勝了大官兒嗎?怎麼卻由你去代替茶花念稿子哩……你知道自己扮演了個什麼角色嗎?小醜!愛情的叛徒!一文不值的官太太!
這是一九五七年秋天。中國人都知道這一年國內發生了什麼事件。我們軍政治部明天就要召開“知識分子鳴放會”。向我小廣播的那位宣傳助理員肯定要在會上鳴一鳴、放一放了;至於我呢,為了李茶花的遭遇,隻能比他鳴得更驚人,放得更厲害。我要建議組織上,追查楊清正的軍法責任!
就在這天晚上,組織處的一位助理員走進我的宿舍,插上門,進行了另一次重要的小廣播。“你的同學,軍醫何倩事實上並沒有嫁給楊副部長。四年前,組織部是批準了他倆的申請結婚的報告,可是何倩拒絕同居,理由是先回國上大學,畢了業再說。楊副部長也沒辦法。那時候我就在組織處,知道這件事。不久,組織上就保送何倩回北京上醫學院讀書去了。楊副部長每年到北京去探親一次,回來就耍酒瘋,發脾氣。我聽保衛部的人說,直到今年夏天他調走的時候,這個老婆還是沒有弄到手……唔,告訴你個最新消息,楊副部長調出咱們軍之後,何倩一連給我們組織處寫了七封信,詢問你的下落,要你的通信處。我們處長說這件事很難辦,不能給何倩回信,也不準告訴你。周助理員,你別急!我百分之百的同情你。現在排級幹部也準結婚啦,不違背組織原則嘛,你怕個啥!我完全為了打抱不平。這就是何倩的通信處,我偷著告訴你,你可別聲張,就偷著給她寫信吧。別把我賣了就行。”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我欣喜若狂。還寫什麼信喲,一百封信也寫不清我對你的思戀啊!何倩,從湖南到北京隻消二十四小時……我帶著手槍和軍官證連夜跳上了特別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