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的時候,東崗上突然傳出了拖拉機的轟鳴聲。兩台五十馬力的“鐵牛”吼叫著翻上了東崗,開向南北潭去了。人們看清了,拖拉機上站著年輕的新支書。

是呀,學文這娃子嫩是嫩了點,心勁還是有的。不管跑多少地方,總還是把拖拉機借來了。這不,連晌飯都沒吃,便叫著山根來打撈了。世間的事情誰能說得清呢?南北潭雖然七丈深,可萬一車能撈上來,萬一能修好,那軲轆子一轉,還能愁錢嗎?

人們的心一下子又活泛了,紛紛扔下活計來看,偌大的南北潭黑壓壓地圍了一圈人。娃兒們稀罕這熱鬧場麵,雀兒一樣在人堆裏鑽來鑽去,歡歡地往潭邊擠。有的還趴在地上,瞪直小圓眼瞅那水麵,被大人日罵著退去了,又悄悄從另一處擠上來,人縫裏露一顆小腦袋。莊稼人的臉色是嚴肅的。他們也巴望著要做各樣的事情,隻是資金不足,膽量也還小,更沒有上上下下的關係,隻憑著一雙手和那想發財的小想頭。山根的倒楣叫人心悸。一個個心裏像揣了兔兒一樣,瞅水,瞅人,懷著各樣的心思。

兆成老漢前前後後地圍著拖拉機轉。他很想插把手,卻又插不上,隻焦急地跟在學文屁股後顛:“我能幹些啥?你吩咐,你吩咐。”

李喜花聽見拖拉機響,花花眼兒,趕忙提上茶瓶,抱了倆碗跑來了。她沒朝山根那兒湊,隻亮嗓對司機說:“師傅,喝茶,先喝茶。待會兒上家吃飯喲!”待人們都聽清了,她便放下碗,急急地湊到潭邊去了。

吉昌林來得遲了些。人沒到跟前,便把那披著的滌卡褂子一甩,大聲吆喝說:“讓讓,都往兩邊讓讓!能幫一手的都過來,不能搭手地站開去!”

人們聽話地站開了,吉昌林大步走進圈子,扠腰站著。那神情,那口氣,仿佛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妥的,吉學文隻不過是跑了跑腿。他從兜裏掏出兩支帶“嘴”的煙遞給司機,眼四下“輪”了一圈,似乎很希望吉學文能到他跟前“彙報彙報”,哪怕說上幾句哩。可吉學文正忙著,並不曾抬頭看他。頓時,吉昌林的眼眯起來了,頭暗暗地點了點,說:“好啊,好!”

待一切準備好的時候,臉色鐵青的山根抓住鋼絲繩就要往下跳,吉學文一把拉住他說:“你不能下。”

“我下!”

“這時候,你不能下。”吉學文看了他一眼,迅速地脫去褲子,仍舊穿著那印有“人民炮兵”的白背心,瘦胳膊甩了兩甩,殺緊腰裏的鋼絲繩,縱身跳了下去……

潭邊上的人擁擠了一陣又靜下來,都直直地望著水麵。潭水裏的紅火球碎了,蕩了一潭揪心的霞血。漸漸,漸漸,那碎紅又一點點一圈圈地攏來,還原成一潭靜靜的水,一團火紅的球。

人們連呼吸都停止了。

清清的潭水裏,晃著一圈攢動的人頭,驚乍乍的。不知哪家娃兒把土塊丟在水裏,立即重重地挨了大人一掌,“哇”地哭了一聲,又趕緊住了,瞪著淚眼瞅那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