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三輛紅色的“嘉陵”氣勢洶洶地開進了山根的院子。鄰村的吳家三兄弟來了。
吳家老大跳下摩托車,像柱子一樣立在當院,高聲叫道:“山根,你不仗義,別怪俺哥兒們做事短見。聽說你有錢隻還本村哩債,外莊欠的想賴?今兒個咱挑明說,有錢拿錢來,沒錢扒房走!”
一聽見這炸耳的吆喝聲,村裏人都跑來了,一時間牆裏牆外站的都是人。心軟的女人們悄悄地嘀咕說:“娘吔,這是誰翻哩嘴噸!這不是活活要把山根逼死嗎?”
這時,李喜花像一陣風似地“刮”進院來,當院站定了,一扠腰說:“先說,這房子是俺哩。俺兄弟押給俺了!”
“恁哩?”
“俺哩俺哩俺哩!”李喜花一蹦三尺高,薄嘴片比刀子還厲害。
“好哇!”吳家老大一捋袖子,“山根,你既然來這一手,那咱就不客氣了!”
“小保他爹!小保他爹!去、去公安局叫他舅來。你去吔,死人!”李喜花急了,跺著腳喊。
吳家老大根本不把這女人放在眼裏,手指著山根說:“山根,就要你一句話,還錢還是扒房?”
山根兩手抱膀蹲在院裏,既不解釋也不求饒,隻冷冷地瞅著這一切。
“財神”兆保立匆匆趕來了,他慌得連衣服扣都沒係好,一進院就掏煙:“吸著,吸著。三位老弟,聽我言一句,再寬限兩天。我保證山根能想出辦法來。爺兒們,給我個麵子。”
吳家三兄弟不接煙,依舊虎風風地立著。老三斜斜眼兒:“財神,你那錢掙哩容易,俺這錢可是一滴血一滴汗換來的!”
“啥話,唉,啥話……”兆保立咂咂嘴,臉紅一陣白一陣,想惱又不敢,吳家三兄弟在這一帶是有名的。隻好尷尬地笑笑說:“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寬兩天,寬兩天。”
“啥話?一個字——錢!沒錢抬東西,扒房。就這話!”吳家老大瞪著眼說。
“敢,誰敢?俺哥是縣公安局哩!”李喜花一撕頭發,坐在當院撒起潑來,“天神吔,地爺喲!不講理了是不是!”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村街上黑壓壓地站了一片,大些的孩子爬到牆頭上望,小娃兒騎在大人的脖裏瞅。女人們掉淚了,一些有主意的又小聲嘀咕說:“去吧,快去喊‘吉老板’吧。他隻要來,他隻要作保,吳家三兄弟就不會那麼橫了。他們常給他拉磚,是老關係。”可是,話是這樣說,卻隻是心裏急,沒人肯去。最後,當兆成老漢趕來的時候,才打發他孫兒毛頭去叫。
天瓦藍瓦藍,白雲兒悠悠地飄,一隻“吃杯茶”從雲眼裏鑽出來,一猛紮下去,劃了一個橢圓的弧線消失了。驀地,從“老姑奶奶”的院裏傳出了肅穆、莊嚴的誦唱聲,那緩緩的啞啞的“聖歌”霎時灌滿了整個村街,飄向藍天去——
主啊,
求你垂聽我呼隸的聲音,
我在向你祈禱……
人們傻傻地聽著。知道是逢五,信主的人在做禮拜。可此時此刻,這湧唱顯得那樣沉重,揪人的心。
一會兒工夫,幾十個做禮拜的婆婆走出了“老姑奶奶”的家門,齊夥夥地朝山根院裏擁來,走著唱著,簡直像是在“天國”裏漫遊。叫人一時間忘掉了土地,忘掉了田野,忘掉了迫在眉睫的這人世的紛爭。
隨著“老姑奶奶”走過山根院子的婆婆們積德行善了。院子裏像下雨一樣落下一地分幣,白晃晃地在陽光下閃著,耀人的眼。
這錢,又一下子把人拉回到現實中來。是呀,多少年來,人們缺錢,想錢,恨錢,可沒有錢,怎麼能過日子呢?山根要手裏有錢會叫人逼成這個樣子嗎?錢還得掙,還得掙。善良的信徒雖然盡了心,可這一把把分幣又能解救什麼呢?兩萬元的債呀!
兆成老漢紅眼了,他看不下去了,再也看不下去了。這一輩子沒說過一句硬話的老人終於站了出來,他一拍胸口說:“我是黨員,我作保!”
年輕人是不信這一套的。吳家老三斜斜眼兒,哼了一聲:“黨員?黨員值幾個錢?拿錢來,我認你這做好事的黨員;沒錢,你這黨員牌牌先往後擱擱。”
“你——”兆成老漢氣得渾身發顫,“我,我院裏有十棵桐樹!”
“十棵桐樹?哼,那還是留著做棺材吧!”吳家老三不輕不重地挖苦說。
兆成老漢臉憋得像醬一樣紫,他正要抓住那娃了去論理,從人縫裏鑽過來的毛頭拉住了他:“爺,昌林爺有病,說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