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赴漳州之前,我去向總督怡良請訓。怡良本來任廣東巡撫,帶領軍隊來福建協同防守,剛開始住在考院裏,顏伯燾戰敗革職後,他才來到泉州接管顏伯燾的軍隊。我幾次拜見怡良,臨走時他再三叮囑我:“您到任以後,切記以守為主,一定不要主動出擊挑起戰事。您一定不能有建功立業的念頭,如果您那麼做的話,英夷一定會將在浙江的船艦撤回來攻打我們,那麼我們福建就代浙江受禍了。”——怡良當時雖然任閩浙總督,但浙江的軍務由欽差大臣揚威將軍奕經負責,不歸他管。
上任的第二天,漳州知州趙少愚將兵勇的花名冊送了過來,從冊上看,除防守本城以及海澄要塞的官兵外,真正能打仗的練勇(地方政府臨時招募的軍隊)大概有三千人,擔任預備隊的練勇有一千多人,已發給腰牌聽候傳令的民兵有六萬多人,部署還算妥當,聲勢頗壯。這些練勇都是些亡命之徒,根本不怕打仗。
漳州城東南二十多裏就是入海口,有一道天然的石梁,就像一座橋一樣;落潮時,旁邊就淤滿了泥沙,漲潮時海水就會漫過石梁,但也仍然不能行船。來往的船隻經過這裏,必須盤壩,所以英夷的兵船一定過不了這道石梁,不必擔心。需要防範的,主要還是土匪。
城南四十裏是海澄縣,三麵臨海,英夷的軍艦停靠在廈門,與海澄隔水相望。每次退潮後,英夷就來測量海水深淺。城內的居民,早已逃散一空。隻剩下駐紮的官兵。我和英總兵、趙知州分班巡夜,或在城牆上,或在關廂以外,糾察奸細和土匪,防止有漢奸勾結敵人。隻是,我和這裏的人言語不通,對地形也不了解,稽查起來也很困難。
每次查夜後回到衙門,第二天早上就一定有人報案失竊。我查東門就東門被盜,我查南門就南門被盜,幾次都是這樣。我開玩笑說:“強盜因為我新官上任,所以想試一試我的手段。”於是將城守遊擊琳潤請到衙門,命他帶領幾百名“紅旗”,前往盜賊巢穴抓捕。所謂“紅旗”,就是從強盜中投降過來的人。漳州知州一向認為這些人知道強盜的線索,所以將他們編入軍營,以便“以毒攻毒”,當然這中間弊端也不少。這天,我剛好登城巡查,琳潤躍馬來見,我叮囑他:“不抓到賊寇,不能空手回來。這一次示了弱,漳州城我就待不住了。”琳潤也深以為然。過了幾天,琳潤捆著七個賊匪送到衙門。原來,琳潤事先找到盜賊巢穴,派兵團團圍住,在外麵架上炮,對這裏的族長說:“如果不將強盜交出來,就將全村化為灰燼。”村裏人害怕了,就將賊人捆綁起來交給官兵。我將這七個人發給知府審理,雖然還沒有結案,但是夜晚的盜案卻是少了許多。
為了抵抗英夷,大小官員一共製造了大炮小炮幾十尊,安放在城牆上。我發現城外居民鋪戶鱗次櫛比,就算是發現敵情,恐怕也不好開炮。這些炮擺在城牆上,也不過是擺設而已。
又造了很多炸彈和鐵蒺藜,更是毫無用處。鐵蒺藜是用來防騎兵的,英夷駕船而來,又不騎馬;況且福建境內大多是狹窄的山石路,要埋鐵蒺藜,就得先搬走石頭——這肯定也不是辦法。炸彈的射程也不過一二裏,也不能射到敵人的軍艦上去;況且,炸彈有的炸有的不炸,有的擲出後始終不炸,有的剛點燃就爆炸了,分寸和時刻很難把握。至於噴火器,燃放不遠,也不是什麼厲害武器。孔子雲:“成事不說。”已經是這樣了,我就姑且聽之任之吧。
各處入海口,有的距城較近,有的距城較遠,隻需要選擇險要的地方設防,不必處處駐兵,白白增加開支。當英夷攻陷廈門後,文武百官驚慌失措,以為會將僅有的一條命報銷在這裏。排兵布陣虛張聲勢,但總讓人覺得沒有切中要害。比如漳浦海口,距離縣城九十裏,派駐鄉勇九十人,我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區區九十人,防、堵、拒、戰,都無濟於事。英夷依仗的是船,最厲害的是炮,船有炮才有威力;登陸後,炮就成了負擔,他們怎麼會舍船上岸,行走九十裏襲擊縣城呢?況且九十裏路程中,必須經過幾個大村子,村裏都有海盜居住,英夷如果進入村子,那是自尋死路。於是,我下令將距離州城縣城較遠的海口的鄉勇全部裁撤,以節省糧餉。
龍溪縣上報的鄉勇共有一千二百名,其實一個也沒有。我命令漳州知府裁撤。趙知府接到公文,就帶領知縣到道署懇求我寬限幾天。我說:“為什麼呢?”趙知府說:“前些時,顏前總督過境,蔣縣令實際上用去了一萬多兩銀子,不借這筆鄉勇的糧餉就無法彌補。”我不由感歎:國家糧餉竟然這樣被浪費掉!後來,我因丁憂離職回鄉了,也不知鄉勇被裁撤了沒有。
海澄的駐兵,有一天飛馬來報,說英夷在海邊建了一個很高的瞭望台,卻被沿海村民給拆毀了,英夷接連放了幾大炮。他們有幾隻很大的船,早晚退潮之時在距城不遠的岸邊測量海水的深淺,動機不明。又有消息說英夷將從廈門調軍艦來攻打海澄,城中的兵勇聞訊後驚恐萬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