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後,族兄鴻瑞派人送信來,說剛剛和陳六從英夷的船上回來,獻上牛羊美酒慰問夷人,英夷答應不進城——他們也知道儀征是個窮地方,並不是鐵了心要攻下。土匪們趁機造謠生事,擾得城鄉都不得安寧。儀征縣令陳文鬱昏弱無能,束手無策,幸好鄉人何斌士等請出告示,如有土匪搶劫,準許百姓格殺勿論,匪亂才平定下來。

承平日久,民不知兵,變亂忽來,倉皇失措。官員和商人們一起商量,送給夷人一筆銀子,然後請和。英夷收下六十萬兩白銀,才沒有進攻揚州。都轉但明倫和淮南同知陳延恩一起主持這件事。商人顏柳橋等拿著手板跪在象山腳下,迎接英夷戰船,獻上牛羊金幣作為犒軍之物。英夷氣焰驕橫,全城士紳也沒有一個人提議抵抗。九月,大學士耆英在金陵城請求英夷頭目進城,宴席非常豐盛,答應的賠款達四千一百萬銀元。城下之盟,恥辱之極!

一天,陳延恩問我:“今天,為了保全生民,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但是千百年後,後人怎麼看呢?”過了一會,延恩又說:“一定會不以為然的。”

對這個問題,我實在無法回答。紅毛夷人從海上而來,破門而入並且登堂入室,麵對這數千年未有之變局,我又能說什麼呢?

七月,城中逃難的人陸續回來。兼慈也帶著女眷們進城來。九月初二日,英夷的戰船駛出圌山關,撤出長江。英夷戰船停泊在江口總共兩個多月,我守在家裏沒有離開半步。

從九月到十月,我請了一個叫萬紫穀的風水先生到各處看墳地,選定了周公坡。十一月,我將繼父安葬在周公坡的西麓;臘月,將黃夫人也移葬到周公坡的西邊,地勢不大,還算嚴謹。夫人無兒無女,但願這個不風不水的所在,能讓她的亡靈安息。我又讓佃戶種上很多鬆柏,並立碑刻石以記。

我從山西回來的時候,行囊中連借款還有四千多兩銀子,應酬親族加上迎娶邵夫人,花去了兩千多兩,兼祧父親用剩下的一千多兩替我在田家塋購買田產一處。

繼父這些年一直在家,沒有隨我赴任,我將薪水按時寄回儀征,老人家攢下來,在牛王營買山田一處,每年可收糧食近二十石。繼父去世,我從福建回來,全國各地的同年、世交、同鄉好友都寄來賻儀,合起來也有一千多兩銀子,兼祧父親又替我在魏家塘埂買了一塊田。

丁憂在家,妻妾奴婢十幾人,柴米油鹽,開支也不小。兼祧父親查驗賬目,頗有微詞。我打算到無錫書院去講學,兼祧父親認為道路遙遠薪水微薄,不讓我去。於是就在揚州鹽務道家裏坐館教私塾,束脩每月一百兩,歸入賬房,以貼補家裏開支。邵夫人和王姨娘拿出些首飾賣了,湊了八百兩,一起在周家坡買了一塊地。

§§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

八月,欽差大臣耆英與英國代表在廣東簽訂《虎門條約》。

是歲,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