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憂在家,恣情山水(1 / 2)

先前,大哥鬆杉在河南幫助押送軍船到京城,軍船因潮水退落而擱淺,大哥被彈劾革職,後來又湊了一筆錢捐輸起複,被選為浙江杭州城守尉。大哥上任前帶著嫂子和侄兒回到老家,暫住在淮安,寫信通知了我。我立刻派人帶著一百兩銀子前往迎接。北門老宅自從嫂嫂和侄兒進京後,已經租給了別人,況且那個房子不吉利,也不能再住。

為什麼說這個房子不吉利呢?說起來,這是我們張家的一件醜事。我的父親有弟兄五人。大伯北潭是個有名的“妻管嚴”,受老婆的挑唆,和幾個弟弟都合不來。大伯的幾個兒子,被他們的母親嬌慣壞了,從小就沒有讀書,無所不為,形同匪類。長子開瑞,二十好幾了,整天無所事事,我的父親就讓他在北門外公正米行經管賬目。開瑞包娼縱賭,將本錢揮霍了很多。這個米行是我的父親和李丹岩姑丈合夥開的,清算賬目的時候,李姑丈不認開瑞虧下的錢,父親一個人賠了幾百兩銀子。米行的同事讓開瑞回家改過,而大伯和大伯母卻說父親容不下他的兒子,幾次來我家鬧。大伯的次子輯瑞,也是性情凶惡,忤逆不孝,就是大伯和大伯母也不敢在他麵前說半個不字。

我十五歲那年,三叔在河南考城縣令殷長福的官署中病故,家人邵喜送靈柩回老家,帶回幾箱隨身衣物,放在我家裏,清單上寫得明明白白。大伯卻說三叔衣箱裏麵肯定有積蓄,於是把第三個兒子符瑞過繼給三叔為嗣,將衣箱取走了。他們在箱子裏沒找到錢,就硬說箱中不應僅有衣服,銀子一定是被我家藏匿了。他們不知道,三叔本是一個窮秀才,連老婆都討不起;進京後,向老鄉鄭健堂知府的兒子借了兩千兩銀子,又向山西商人借了幾千兩,捐了個知縣,彙票來家兌還,我父親感念手足情誼,傾家代還——我們家也從此一蹶不振。三叔並沒有補上缺,隻不過因為與殷長福關係很好,就到考城縣給他幫忙。考城縣是河南有名的窮縣,殷長福收入有限,哪有力量幫助三叔呢?所以說三叔死後,留下了多少多少銀子,完全是夢話。

重陽節這一天,開瑞、輯瑞準備將我的大哥鬆杉架出去毆打,被五叔碰上了,五叔好言勸阻,輯瑞不聽,還揚言要連五叔一起打,被五叔扇了幾個耳光,便不情願地離開了。大伯跑來我家鬧,我們將大門緊閉,他們才沒有得逞。傍晚,開瑞、輯瑞來到廳旁別室,準備用死來威脅我們。輯瑞對開瑞說:“你假裝上吊,我在旁邊高喊救命,我就不信二叔二嬸不出來。”開瑞信以為真,就解下腰帶,將自己懸在梁上。輯瑞呢?撤掉椅子就跑了——準備借他哥哥的死,來大大訛詐我家一筆錢。

第二天早上,大伯夫婦帶領他們一家人衝進我家,拚命地打、砸、搶,他們嫁到楊家的女兒還把洗屍水灑遍我家的每個角落。幸好輯瑞和開瑞談話時,我家的家人邵喜假裝送茶,偷偷伏在廳後,將他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們訛詐我家的陰謀才沒有得逞。

攤上這樣的伯父伯母,碰上這樣的堂哥堂姐,真是讓人無語。讀者肯定很想知道這個人渣輯瑞的結局。輯瑞的妹夫楊四毛子盜賣鹽包,他的同夥在武昌被抓住了,將他供了出來。官府提審楊四毛子與船戶對質,楊四毛子不敢去,出錢讓輯瑞代前往。輯瑞見錢眼開,就代他前去受審,結果被押斃在武昌縣監獄裏。

繼父在三元七巷有一幢兩層小屋,空著沒人住,我就稍加修理,請大哥大嫂一齊住在那裏。從我進士及第以來,大哥因為公務需要,一直住在淮河寓所,不能照顧家裏。我每年都從微薄的俸祿裏拿出一百兩寄回家,補貼嫂嫂和侄兒的用度。我出任朔平府知府的前一年,嫂嫂帶著侄兒來到京城。我外放以後,收入略有增加,雖然大哥已經到通州任職,我還是每月給他們寄去二十五兩。今年,他們回來了,我仍如以前一樣照應,大哥才得以安心往浙江赴任。我又請了李宣平教兩個侄兒讀書。

大哥在京城時,借了仆人陳貴的弟弟二百兩銀子,利息三分,債主催得很急。我丁憂在家,在揚州鹽道家裏坐館掙的一點錢,全部納入賬房做日常開支,嫂嫂和侄兒每個月的支用,尚且需要另想辦法,又到哪裏弄錢來還這筆債呢?而陳貴的弟弟又非要不可。幸好大伯母(大伯北潭的繼室)在賬房存了二百兩,利息二厘。錢放在賬房裏無處營運,我就取出來還給了債主,伯母應得的利息,以後由我每月支付。

七月,包怡莊和厲茶心約我遊焦山,住在鬆寥閣。濤聲在枕,帆檣如畫,盡情地品嚐著河鮮,縱覽湖光山色。遊遍了水晶庵、自然庵,登上四麵觀音亭,這裏是焦山的最高峰。在四麵觀音亭裏,我們有幸欣賞了前明大儒楊繼盛先生的手繪長卷,僧人請我在卷尾題了字。在海西庵,妙詮和尚又請我在漢代定陶鼎拓本和《曝書圖》上題字;在自然庵和水晶庵,我又各題了一副長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