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新任藩司吳振棫老先生終於到了,我仍舊回到了臬司任上。
過去,蜀中啯匪幾乎是不治之症。賊匪頭目倡引窮苦百姓助勢搶劫,得到贓物後分給每位同夥還不到幾百文,甚至有的隻分得一百多文,等到鄉團、官兵來圍捕捉拿,賊匪頭目早已逃走,由窩戶代為掩藏,而拿獲到案的都是一些脅從;如果將抓捕的人犯全部殺死,未免不忍於心。我嚴拿首盜,輕治脅從;一年來收買了不少線人,打入了賊匪內部,煞費苦心,終於拿獲首犯多名,地方上才安寧下來。
德陽、漢州、羅江諸州縣,一向就是土匪窩,窩戶特別多。一天,德陽縣令盛昺申報,縣民範仕義家裏被大盜巨三賣武搶劫。縣令派兵役前往捉拿,巨三賣武拒捕殺差。琦相欲派兵往剿,我說:“盜匪已逃走,何必徒勞軍旅呢?龍茂道徐有壬先前辦理啯匪,刑戮甚重,地方上很是害怕他,不如仍舊派他前去。”琦相答應了。我對遊擊張定川說:“德陽有個巨家大院和一個林家大院,都是有名的賊窩。你們到了那裏要仔細調查,如賊匪比百姓還要多,我就帶兵前來圍剿掃蕩;但如果百姓比賊多,那就不能玉石俱焚。”張定川按我的吩咐曉諭百姓,百姓於是將巨三賣武綁來獻上,還有其他幾個同夥,都就地正法。
餘大喉嚨,是重慶的巨盜,黨羽很多,犯下的水陸劫案多如魚鱗,縱橫十多年,官府也拿他沒有辦法。他們作案金額動輒成千上萬兩,百姓上告,官府也不過命令嚴密捉拿而已——從來就沒有抓到過。候補道王師道代理嘉定府知府,寫信將他招來。其它土匪也寫信給王師道,答應改過自新,可是事後仍然搶劫如故。我密囑用計捉拿,表麵上不動聲色。餘大喉嚨終於還是被長寧知縣李卿穀抓住了,解到省裏依法審訊,從此嘉陵江麵上才清靜下來。我很快就調李卿穀任金堂知縣,以獎勵他的勤政與能幹。
一天,我見到錦江書院的山長李西甌先生,我問他:“近來,您聽說過啯匪的消息嗎?”李先生拊掌大笑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這兩個字了。”我懷疑他是當麵拿話奉承我。等到我再問楊海梁先生和我的同年宋雨人時,他們也都這樣說。而百姓也沒有再因被劫勒贖來報案,或許,我的治匪已經初見成效了吧。
清查庫款的情況上奏後,琦相接到軍機大臣寄來的廷寄,奉旨查問陳士枚在四川藩司任上能否勝任。琦相回奏:“陳士枚辦事勇往,並不是不力求振作,而是因為才質執鈍,對手下書吏的弊端不能查察。據臣所見,陳士枚是受製於下人,而不能駕馭下人。否則清款一案,為什麼張集馨就能夠找出頭緒,不到半年就清理完畢呢?”這道奏折是密奏,按慣例是不用征詢“兩司”衙門的。一天,琦相從靴筒中拿出文稿給我看,我謝過之後連說不敢當。琦相說:“一年多來,我一直注意考察你,足下的器識才具,在現在的督、撫中間也是不多見的啊!”我聽了,更加惶恐不安。又想,這道奏折,琦相本來是不用拿給我看的,更不用當麵稱讚下屬,他這麼做,好像有討好我的意思。當時川北道胡興仁也在座,聽了這句話,臉色突然一變。胡興仁一向狡詐,兩隻眼睛總是偷偷斜著看人——隻有忮刻陰險的人才會這樣。從此以後,胡興仁就和我相處得很不融洽。不過對於琦相的知己之感,我是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