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知府文廉來訪,他勸我道:“桂良陰毒,甚於蛇蠍?如果您不早為疏通,將來經過保定時,桂良一定會專折奏留您,而軍需奏銷肯定一時不能完結——您就沒法赴甘肅上任了。”
我說:“本人宦情已冷,如果桂良奏留不去,那是正中下懷。就怕再次上折子彈劾,我又沒有機會麵見天子陳情,那就會再遭毒手。”
文廉說:“這個人是非錢不能打發的,保定撤防時,明裏暗裏要我送錢,因為我無力滿足他的私欲,所以隻保舉了我五品頂戴。您何不略為表示表示,就當是挾優宿娼送了作纏頭費,就可消解他的怨恨了。”
我大笑道:“我生平未曾尋花問柳,怎會到了老年還破戒呢?”
文廉和我換過帖子,以前在刑部時,我見他生活拮據,送過他二百兩銀子。同往張家口時,住在我租的房子裏,也不要他出錢。我從張家口回京,又送他五十兩作為薪水,並借給他一千六百兩銀子交台費,用衣物房契作抵押,每月一分半利息。房子仍由他住,也沒有付利息。文廉感激我,想替我到保定做說客,他再三勸說,我也幾次拒絕。後來又想,他也是為我作想,如此懇摯,我也不便固執己見,於是送了他二十兩盤纏和鼻煙等一些東西。文廉於是到省城對桂良說我非常感動非常後悔,欲拜在他門下,執弟子禮。桂良大悅,事先就寫了信來,我也趕緊回信。我又想,桂良口蜜腹劍,不可以常理揣度。於是決定自己先去看看情形,再讓譚妾押帶行李到保定,較為穩妥。
十一月十八日,我從北京啟程。二十一日到達保定,司道府縣等都出城到官廳迎接。布政使錢香士說:“桂良聽說您授甘肅藩司,很生氣地說:‘皇上看他能做藩司,我當然不敢阻擋。但是如果奏銷時不讓他罰賠,我不甘心;不然,我當年參奏說他耗費帑金甚巨,豈不是成了欺君?’”錢香士勸解道:“張藩司家遭兵燹,蕩然無存,怎能籌措這筆賠款?”桂良說:“他此番起用,不久自會升遷,有個巡撫在身上,還怕賠不起嗎?”我聽了錢香士的話,隻是微笑而已。我頭顱如雪,屢遭讒陷,豈複有進取之誌,命中如果真的能獨當一麵,十年前就該做到了,何至於到了今日,還受這些庸奴欺負?而且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真的做了巡撫,也不知錢何自來。如果賣缺營私,悍然不顧,我又不是外戚,又無惡才,怎麼做得來呢?自問幾十年來,從未起過貪贓枉法的念頭,桂良可以說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我在官廳小坐片刻,就到總督衙門拜見桂良,穿上花衣(指蟒袍。徐珂《清稗類鈔》服飾類:蟒袍,一名花衣。),拿著手版,執弟子之禮甚恭。桂良延入,和顏悅色,很是周到。我承認自己當年犯了錯誤,以致惹得上司生氣,現在感到非常愧悔。桂良說:“我們本是舊交,因與勝保齟齬,以致將您連累在中間,這是怎麼說呢!”我說:“都怪我自己失於檢點。”
我將帶來的八種土儀送上。桂良命人抬進內署,逐件檢閱,共收了其中五件:貂尾褂筒一件,大鐵箱鼻煙二大捺,本色貂帽沿二副,衣料四套,平金佩件一大匣,退回了其餘三件。
桂良派戈什隨時伺候我,得知我的家眷未來,詢問為什麼沒有讓家眷同行?我回答說到省城要多住幾天,多多接受您的教誨,所以不敢將家眷帶來。桂良說:“盡管派人回去接來,這裏也沒有什麼事耽誤您。”我回寓所後,桂良又派人送來四道菜、四份點點,還派人過來謝步,前倨後恭,真是莫此為甚。
我隨後到蓮池書院拜見前直隸總督訥爾經額,他也是我的老上司了。訥相與桂良是兒女姻親。訥相住臨洺關時,隻有七百名吉林兵勇,逆匪從河南武安翻山入境,即是臨洺關。十幾萬逆匪,勢如潮湧。雙方相持一個多時辰後,訥相兵力不支,士兵棄甲而走,訥相也立即赴廣平。逆匪從沙河北竄,連續攻陷幾座縣城。桂良連上三道折子參奏,訥相於是被逮問至京;而桂良卻升任總督。這中間,先是陸三猴在外製造輿論,又有恭親王在中樞操作,訥相自然難逃防堵不力的罪責。七百人不能抵擋十萬賊軍,以致屬縣被攻陷,這就是訥相的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