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不到頭(3 / 3)

道光三十年(1850),我清查甘肅賬目時,查出在方載豫任藩司時,曾動用楊翼武留下的十萬兩核減銀,上報戶部立案。易棠任藩司時,將剩下的銀兩支用無存,轉而從鉛款和琉磺款中提取部分出來用於借貸生息,捏報庫存,每年奏銷都是虛報,事極懸虛。我到任奏銷,不敢像他們一樣掩飾,就據實上報戶部。當年易棠階承辦複查庫款,動用一萬兩部費,這筆錢也沒有著落,於是敘明原委,罰令易棠、段大章、易棠階和常績分賠。戶部因為庫款數目虧空上萬,命令我奏參,可我還來不及核辦就丁憂離開了,樂斌也不敢獨自具奏。

崇信縣是一個群山包圍的小縣,民貧政簡,十年九荒,鹽稅和地丁銀都是州縣官員自掏腰包賠解。老百姓住山洞,披著獸皮,三餐難以為繼,官員就是把他們抓來每天拷打,也不過傷殘民命而已。崇信縣知縣從來都是滯留在省城,沒有到哪裏上任的,甚至有人請求在省裏做其他很苦很累的差事,而把知縣一職讓佐雜人員長年代理。我在道光三十年(1850)任藩司時,就打算將這個縣給撤掉,分屬鄰近各州縣,隻留巡檢一人、教諭一人。後來因辦理清查,顧不上這件事;現在與樂斌商量,他也認為應該這樣。於是我就請示派人實地調查,可是他又幾個月都不答複。後來因另一事情談起此事,樂督說:“你的主意很好,應立即批示司中派人調查。”可就是不見批文到藩司,也不知他到底怎麼想?

甘肅寧夏水利同知一缺,本來就是冗員,書役借水壩將錢款攤派到百姓,自肥而已,官員們卻把它當成搖錢樹。下遊的平羅縣,水根本到不了,吏胥既然狼狽為奸,民田就因此受累。自從前任道員和祥將民間攤派的錢收歸道庫後,盈餘就為道署獨得;廳中官吏,又怎肯束手旁觀而專聽道署指使呢?於是就因為分贓不均而互相扯皮。這中間的情形,我一清二楚,在道光三十年(1850)就想裁撤寧夏的水利同知這個職位,以緩解百姓困境,可我沒來得及執行,就被調往河南了。現在與樂製台共事,在愛民惠人的善政上總是說不到一塊——這也是邊民的不幸啊!

候補知縣鄧承偉,四川人,在代理河州知州時,虧空正雜錢糧一萬多兩;在代理寧靜知縣時,又虧空正款一萬多兩。兩筆款項被拖延數年,鄧承偉卻不肯墊賠。我到任以後,發現甘肅全省州縣隻有七十多個,可是沒有完結的賬目,竟然有二三百起之多,於是仿照在山西的辦法,奏請清理。委派代理蘭州府知府章桂文、候補知府李懷庚、候補知縣範植等在知府衙門督算;將前任河州知州李敦厚,現任趙桂芳及寧靜縣候任知縣聶爾耆調到省城會同清算。虧空的數目,由首府等人查明後,報到藩司衙門,藩司衙門根據報告再進行參劾。

根據章桂文送到司裏的報告,我命令蘭州知府和知縣將鄧承偉住所內的全部財產查封。鄧承偉赴總督衙門控告,說司中將他人虧短的錢糧算在他的名下;而且他在代理寧靜縣知縣時,所買的兵丁糧票不準抵虧,又攀拉扯到章桂文結拜門生、交結幕友、需索“節壽”禮等情節。樂督於是將這個案子發交明臬審辦。我立刻將司裏的卷宗封送臬署,任其核算。我是憑首府和局員公詳參辦的,如果鄧承偉沒有虧空,我甘願接受處分。鄧承偉所說的章桂文結拜門生,是拜明臬為門生;說章桂文結交幕友、買官賣官等款,藩署與彭沛霖一向疏遠,而且彭曾多次暗中排擠我,借案子挑剔藩司,根本就不可能結交;所說的出賣首府一事,聽說是章桂文送給明臬司五百兩,饋送樂督、彭幕的份額也應不少,對藩署我卻沒有絲毫饋送。況且由誰代理蘭州府知府是樂督定的,並非藩司拿主意,其不能出賣也就可知了。至於藩司衙門,從來就沒有大辦過節壽慶典,州縣饋送的水禮,也往往隻是酌留一兩樣而已;至於說請客人吃酒,是為了表示酬謝,無所謂借“節壽”來榨取錢財。鄧承偉控告之詞,多半是明臬司的事,可是樂督卻交給臬司審辦,以致一連幾個月都無法清理。後來,樂督又調栗炬來省城負責督算,反複推敲,確認虧空數字無誤,鄧承偉仍舊非交出銀子不能出結。按慣例,我需要回避,也不知道明臬司是如何處理的。明臬司本人貪婪不法,樂督留給別人的把柄也很多,一經屬員指摘,就無法理直氣壯。我看到這種情形,隻好不加深究,含含糊糊算了。

此外還有長有交代的一起案子:軍需款項欲抵一萬六七千兩銀子,經過司中照例核算,隻能抵八百多兩。長有來到督署大院,伏地大哭,說前任藩司常績在他任涇州知州時,他的請示常績都不答複,所以開支的賬目沒有了證據;還說我署中的書吏故意挑剔,不準許多抵。樂督後來對我說起此事。我說:“弄清這個事情並不難。”長有在任涇州知州時,並沒有送交司裏請示,前任藩司當然也就無從批示。況且有驛站的州縣、承辦的兵差,哪有不明白軍需製度的呢。況且司中接到戶部文件,沒有不抄發的,長有難道是個瞎子嗎?至於說現在司書挑駁,更是容易查清。我已命令司書,將軍需則例以及所有部中來文查明,讓承案書吏赴首府衙門,會同長有三方對質、清算;如果符合報銷規定,而書辦故意為難的,準許長有指出,讓首府查核確實,再嚴懲司書。可是長有竟不赴首府會算,反而推說是藩司的責任,而涇州的交代便永無了期起來。我先前奏明,凡是交代不完的不準任職。長有這樣做,假如有人問起,我恐怕無詞以對。

又有一個叫碩翰的,在代理鎮番任內虧空了一萬多兩。後任李燕林不肯結報,會算了十幾次,虧空的數目都是一樣。和祥見他窮困,就罵李燕林故意刁難——簡直像說夢話一樣。甘肅的清理,沒有廉潔能幹的總督和藩司,是不能了結的,我是無能為力了。牽製太多,呼應不靈,隻有付之一歎罷了!

我上一次任甘肅藩司時,當時雖然也曾整頓蘭州官場,但因為糧餉充足,所以做起來也還不覺為難;再加上與琦相共事多年,多年老友,推心置腹。所以那次清查起來,雖不免為難,但總有條理可尋,也無人掣肘,吏治大有起色,政令暢通。而現在卻是府庫空虛,不開源節流,就無法度日。總督樂斌給人的感覺是慷慨好義,其實內心裏貪欲也不少,再加上多疑、見識短淺,很容易聽進宵小之言。旗人領米放餉都有剩餘,總督當然也可以沾潤;但外間的兵餉,那是絲毫不能克扣的,可是無論怎麼說,樂斌就是不信。他總覺得旗人能分好處給他,而藩司我卻不能,那就是藩司我的能力不如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