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要用錢,人人都摟錢(1 / 3)

福建是有名的窮窩子,民風和吏治都與別處不同。台灣遠隔重洋,由台灣道和台灣總兵管理,官員的升調都由他們直接奏報朝廷,而綠營的兵餉,仍由福建藩司發放;至於地方上的吏治案件,卻不受福建藩司管控。

內地的漳州、泉州、興州、永州等地,民風蠻悍,械鬥已經習以為常,數百年來鬥風不熄——這大概就是你們所謂的“與人鬥其樂無窮”吧。建州、延州、汀州、邵州等地,到處是深山老林,正是各路好漢嘯聚一方的去處。相比較而言,省會福州就可稱得上是人文薈萃了,隻是政事多被當地士紳把持,其中的南台島是特準外國人經商的地方,也是最讓省城官員傷腦筋的地方。

福建省的軍餉,這些年來,全部依靠暫開海禁的收入。海禁暫開,全年可向外商收稅四十多萬兩,向華商也可收稅十多萬——全是茶葉稅;至於地丁銀,全省每年僅三十萬左右。近年來全省不少地方被長毛(太平軍)騷擾,減免和緩征的居多,征收起來的就更少。那些沒有營業執照的茶商,也要交稅,每年也有一萬多兩,這筆款子不上繳戶部,留作本省地方開支。

鴉片貿易,原來是按1%抽厘,後來也改為收稅,每年由廣州商行包銷四千箱,共收稅十二萬兩,由福州知府每月分兩次批解到藩庫。至於厘局,隻保留了南台、廈門、台灣、崇安四處,委員們征多報少,與地方官私相授受、就地分贓,也是漏洞百出。其實僅此四卡,也是不夠的,如毗連浙省江山縣的浦城,毗連溫州的福寧,毗連江西的光邵,毗連廣東潮州的龍溪,按說都應設卡,隻因委員不得其人,所以一直猶豫未決。去年延平府設立厘局,計時一年,抽收一萬七千多兩,這還是有案可查的,至於沒有入賬的,還不知有多少?每一千兩內,代理知府汪達提取三百兩作為本地開支,總共提取了五千多兩開銷委員薪水,其餘的全部用來支放練勇糧餉。

延平毗連九龍山,一向就不很太平,所以地方上都招募了練勇。可是劫案仍舊一起接一起——有些練勇根本就是盜匪。所謂的練勇,其實是以百姓之脂膏,豢養食人之豺狼。更可笑的是,省裏已經幾次奏報朝廷,說是土匪已被肅清——現在讓人尷尬的是,發生了劫案,連奏報朝廷也不好啟齒了。至於道府委員借練勇中飽私囊的事,基本上就沒有什麼顧忌。

代理延平府知府的汪達,本是湖北的一個鹽商,花了一筆錢,捐了個官,上任以後,就拚命地撈本,撈夠了本以後,還想找點利息。我上任後就將他撤了,委派龍溪縣知縣楊福五(已捐升知府)前往代理,並命令他調查汪達侵占厘金的事情。後來,楊福五告訴我,這中間牽涉到代理道員英樸——汪達自己也招供了。正當我準備順藤摸瓜查英樸時,卻接到了調令,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福建的賦稅本來就收不足額,州縣官員私吞的卻絲毫不比別處少。沒辦法,隻好下文件嚴詞催促,這些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說銀子已經墊發軍餉了——軍餉的賬根本還沒結,鬼知道他們所說的軍餉開支能不能報。然而按朝廷規定,錢糧奏銷是有嚴格期限的,如果一個藩司一下子彈劾三四十個知州知縣,那就實在是駭人聽聞。我隻好將省城以外的州縣官員派人嚴催,省城內的都叫到藩司衙門,讓他們當場定下期限。怎奈他們支支吾吾,就是沒人就範。我本想揪一兩個出來嚴參一本,殺雞儆猴,可是調令已下,也隻好不了了之。

自從鹹豐三年(1853)長毛進入福建以來,漳州失守,接著汀州失守。鹹豐八年(1858),賊軍竄向建州、延平,很多城池相繼陷落,慶端製軍與王春岩製軍先後帶兵出省,省城空虛,幸好提督周天受率師來援,賊軍才退去。接著,台灣也發生變亂,用了半年才平定下來,動用的軍需,粗略計算,總有一千多萬兩,都還沒有奏銷。我到任後,就著手辦理這件事,責成李鼐、劉翊震、王慶成、葉為霖負責,一件件核實,發現有很多純粹是浮報冒領,而最難核實的就是所謂練勇的軍餉開支。有些地方事先有報告上來,從司裏領走了幾萬兩銀子,現在又報來十幾萬,有些沒有從司裏領取經費,而是挪用了各種正雜稅款——很多事情現在已很難說清,也隻好參照當時情況,酌情刪減一些。

聽人說,慶督的師爺章琮,曾代理福寧府知府,被保舉為記名道員,丁憂回浙江,運回老家的銀子就有三十萬之多。代理龍岩州知州的福謙,上報的練勇軍餉有幾萬兩,可聽人說其實當時招募的練勇隻有一二百人,而且是專門用來保護他堆放在知州衙門裏的積蓄的,搶在州城陷落之前就將所有的金銀珠寶轉移了。所以,福謙雖然因為丟了縣城而被免官,但很快又因為收複城池有功而官複原職。

大田縣捐升知府馬樞輝,領走司款七萬多兩,而造報十多萬。現在已升任甘肅平慶涇道的前建寧府知府萬金鏞冒領了很多銀子,總督慶端派人前往調查,萬金鏞送了慶端的師爺章琮一萬多兩,事情就這樣擺平了。至於甚於此者,不知凡幾。所以軍需款項,就這麼到了一千幾百萬之外,要想戶部報銷這筆銀子,按慣例,送給戶部的好處費就得十多萬——也不知這筆錢從哪兒去弄。

自軍興以來,兵丁的口糧補貼標準是每月一百六十文,可是實際上有每月開到幾兩的。台灣兵勇是裕子厚從台灣帶來的,因為他們遠涉重洋而來,所以除了除口糧補貼外,另外又加發月米、棉衣、烤火費等,這些都是朝廷規章之外的——也隻好虛報人頭才能消化開支。

各州縣欠解的茶稅,也是成千上萬,幾次催促,不見動靜。契稅成了官員們的陋規,捐輸的錢也被挪用了不少,厘金則是任意浮開,收多報少。朝廷收這些錢,是為了補軍餉之不足,誰能想到,這中間的大部分竟然裝進了州縣官員的腰包呢?我本想將貪汙最厲害的劉振榮、趙人同、左垣三人參劾革職,可是不等瑞瑸巡撫上奏,就有福州知府來為左垣說情,我因卸任在即,說話也不管用。

募勇的事情最難考證,所以心術不正的道府州縣,都把這當做撈錢的好機會。今年杭州失守,相隔兩三千裏的建安、建陽、甌寧居然也以此為由申請募勇——實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