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元帥的風格(3 / 3)

5.外交部就是“門市部”

走上了外交戰線,陳毅也就遠離了他所統轄的曉勇善戰的大軍,可他仍然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統帥。為什麼呢?——周總理說過:“外交隊伍是一支不穿軍裝的軍隊。”眼下,陳毅就是這支軍隊的第一線指揮員。

陳毅還常說,“外交工作就是門市部的工作。它是我們對外國人展示中國的窗口。”作為外交門市部的主任,他又是如何領兵做好工作的呢?

1954年,初來外交部的陳毅,有一點很引人注意,那就是他單身一人由滬來京,未帶任何老部下或親信助手,甚至連秘書也沒帶一個。他的兩位秘書,都是到京後由外交部為他選配的。對外交部內各野戰軍和各大區、各省市抽調來的幹部,陳毅均一視同仁。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隻有對他熟悉的幹部更嚴格一點。因此,外交部的幹部公認:“陳老總真正是搞五湖四海的。”這一表率作用自然會對幹部產生深刻有力的影響。

先從己做起,然後呢?陳毅感到第一要緊的,是讓幹部們及時了解、掌握中央的對外方針政策。世界政局無時無刻不在變動,對每一變動都要作出相應的反應,所以這反應的信息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從中樞傳到神經末梢。有時,陳毅在中南海開會至天明,就直接驅車前往外交部,“趁著印象還新鮮,趕快把主席和中央領導同誌的意見傳一傳。”這種傳達被幹部們稱作“趁熱吹風”。其結果,是使整個對外工作增強了方向性和主動性。

搞外交的人,政治靈敏度必須很高,陳毅在這點上對部下尤其嚴格。1960年中蘇關係還未破裂之前,我國一位駐東歐國家的大使說,他所駐國與蘇聯關係有點僵,建議中國出麵作些調解,都是兄弟黨嘛。陳毅一聽可就來火了,他即刻回複說:麻木不仁,不動腦筋!身在東歐,布加勒斯特在開會你們知不知道?會上出了什麼事你們知不知道?——這位大使趕緊飛到了布加勒斯特,才知道中蘇關係已發生了嚴重問題。假若不是陳毅及時指出他思想上的遲鈍,可能會造成大的損失。事後他說:“覺得陳總嚴一點,非常好,是對一個同誌的愛護。”

工作起來,陳毅的作風是幹脆、利落、快當。他見不得那種不論大事小事,動不動搞個文件,圈過來批過去的文牘主義作風。他這樣要求部下:“公家給你們配了汽車,就是叫你們辦公用的,有事就直接找我,當麵解決,不要腿懶,動不動寫文件。”在他的帶動和督促下,外交部工作中很少推諉拖拉、敷衍塞責,處理問題的效率很高。

對外交人員的精神狀態,陳毅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力。一次出國訪問,陳毅到我們駐該國的使館看望工作人員,他隨便與其中的一位交談,問道:“多大啦?”“三十五囉!”陳毅似乎從這個“囉”字裏聽出了點什麼——“三十五就三十五,還‘囉’什麼?”他笑著拍拍這位工作人員的肩膀,“三十五,正當年嘛,不要想那麼多,將來要靠你們接我們的班!”後來,這位工作人員到了四十五歲、五十五歲,仍然記得這件芝麻點兒大的小事,把它說給年輕的工作人員聽。

三軍貴在統帥。由這樣的外交部長帶領的外交隊伍,必是一支立場堅定、政治敏銳、作風純正、情緒飽滿的大軍。

戴高樂總統曾對人說,一個領袖人物要樹立權威,就必須與他周圍的人保持某種距離。這位法國傑出的領袖平素就很少跟人坦誠相見,這恐怕是他從政多年的經驗之談。若照此經驗,陳毅的形象就很有優勢:那兩道濃濃的眉,一派凜然威嚴的目光,再加上宏亮的嗓音,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也難怪他剛到外交部時就有人議論:新來的部長是不是脾氣大,愛罵人?

但,陳毅的權威需要保持這種距離感來樹立嗎?恰恰相反,陳毅最大的特點就是與人不要有距離。

1958年,外交部在搞整風運動。大字報、小字報掛滿了一屋子,剛上任不久的陳毅部長也來看大字報了。突然,一張小字報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麵的內容是批評他在外交場合不注意禮貌禮節的:過去周總理向外賓敬酒,酒杯總是低於外賓,為什麼陳部長敬酒,總是把酒杯舉得比人家高呢?這樣不夠尊重人家,反映了外交作風問題。

陳毅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說,他看了看小字報的署名,不認識。有人告訴他,這是個部裏新來的英文翻譯,年紀很輕。

下午部裏開大會,陳毅講到了這張小字報:“有同誌提我的意見,說我向外賓敬酒時酒杯舉得太高。同誌哥,你才不懂喲,酒杯舉得比人家高,這才叫尊敬人家嘛!總理舉得低,是因為他手臂受過傷。”說到這裏,他嘴角透出笑意,接著說:“不過,這位同誌觀察很細致,批評很尖銳,精神可嘉!”

散會後,陳毅又叫人把這位英文翻譯單獨留了下來。經過一席交談,陳毅得知他是哈佛大學化學係的畢業生,因為英文好,回國後便到外交部工作。陳毅更起愛才之心,在此後的若幹年裏,常帶他一起出國訪問,親自安排他擔任重要會談的翻譯。二十年後,這位年輕的翻譯已成為我駐國外的一位高級外交官——他的名字叫浦壽昌。他常常念念不忘地談起這件事:“那時我很年輕很幼稚。陳老總也是直來直去。我批評得不正確,他就憋不住要說。可是他對我一點不抱成見,完全像對後輩一樣鼓勵和愛護我。這就是他的為人啊。”

“管中窺豹,見其一斑”,看來,陳毅並非不近人情高高在上。他的秘書這樣回憶說:“他從沒對我們發過脾氣。有時我們辦錯了什麼事,他叫一聲‘同誌哥’就表示很不滿意了,最多加一句‘怎麼搞的嘛’,就不吭聲了。不像些電影裏描繪的那樣,動不動就‘熊’人。”當然,陳毅也有紅臉“熊”人的時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種孩童式的淳樸,喜驚或惱怒,愛慕或憎惡,他常溢於言表,不誇張也不藏匿,有時當怒氣如夏日的陣雨過去之後,他會坦坦蕩蕩地向人道歉或和言悅色地講道理。大開大闔、流露真我,陳毅就是這樣的人,但他的威望和形象並未因此有一絲一毫的損害。

統兵率將,各有其方。與戴高樂不同,陳毅統率起這支不穿軍裝的隊伍,靠的是以身作則,練兵有素而又體貼下情,愛兵如子。

陳毅曾把外交工作比為“門市部”工作,這兒是一個窗口,是一個內外交流的通道。陳毅的使命,既是讓世界了解中國,也要讓中國人民了解世界,了解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責任和使命。無疑,陳毅的工作完成得是出色的,陳毅的風格在外交舞台上也是獨樹一幟的。

他的風格是謹慎與從容的統一體。所謂謹慎,是指他對毛主席、周總理的意圖領會甚深,於中央的指示遵守甚嚴;所謂從容,則是指他在自己的一方領域內揮灑自如不拘一格,同時他還帶出了一支高水平的外交隊伍。多年來他一直保持著“臨深而懼有餘閑”的狀態,這種狀態使他的意誌彌老彌堅,他的魅力彌久彌醇,亦使他的風格有元帥之勇,外長之智,詩人之笑傲江山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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