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患難與共(3 / 3)

喬冠華又說:“姬鵬飛和我,天天盼著您重回外交部呢!再過幾天,黑格就要帶著先遣組到北京,為尼克鬆總統訪華打前站。在打開中美關係問題上,總理常批評我們思想太保守,要是您在,許多問題就能辦得更好些。”

喬冠華一氣說了一大通,陳毅不由欣慰地笑了,而後他又輕輕搖了搖頭,指著身上接連的輸液管、氧氣管、引流管說:“你看,我已經管道化了。”這句笑話差點使喬冠華掉下淚來,他再次握緊了陳毅枯瘦的手陳總,“大家都說,這個勝利中有您的一份心血!”是的,沒有人會忘記陳毅付出的心血。當陳毅病重的消息傳開後,總理、葉劍英、聶榮臻等幾乎每日都前來探望。一些外國朋友來華訪問,總是想方設法提出這個要求:“請允許我們去探望一下陳元帥吧。”於是,陳毅的病房裏,總是彌漫著一種凝重而不失溫馨的氣息;陳毅的心,總是跟這個世界貼得很近很近。

1972年新年臨近的時候,陳毅生命中最後的階段到來了。

1月2日深夜,陳毅開始神誌不清。他嘴裏不停說著含混不清的四川話,隻有專注細聽,才能斷斷續續聽懂一些句子:“紅軍……毛主席……路線鬥爭,堅持原則……中共中央”陳毅隻字未提自己和家庭。

4日,陳毅體溫略微下降,神誌恢複清醒。他認出守在床邊的妻子和四個孩子。妻子看到他嘴唇無聲地蠕動著,便貼近他唇邊,終於聽清了:“……一直向前……戰勝敵人……”這是陳毅留給妻子兒女惟一的遺言。

6日下午,經醫生搶救,陳毅又一次恢複了自動呼吸,神誌略微清醒,生命細若遊絲。醫院的老院長吳桓興來到他床邊,輕聲問:“陳總,你想聽點什麼嗎?”

陳毅吃力地睜開眼,點了點頭,隻說了三個字:“……貝多芬。”

也不知老院長通過什麼方法弄來了一台舊唱機和一疊唱片。不大的病房裏,《第五交響樂》那震憾人心的音樂響起了。陳毅微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地傾聽著,他用自己的全部心靈,感受著樂曲表現的偉大力量。

“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他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啊!能把生命活上幾千次該有多美啊!”生命是美麗的,縱然有凶險迫近,可它依舊百折不撓愈摧愈堅。漸漸地,音樂變得強勁,終於迎來輝煌光明的最後的樂章……

1972年1月6日深夜11點55分,陳毅永遠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哭聲驟然四起。

1月6日的夜,朔風凜冽,大地冰封。當貝多芬的音樂回蕩在陳毅的病房裏時,人民大會堂東大廳裏燈光明亮,一場重要談話正在進行。坐在周總理對麵的,是黑格。他是為尼克鬆總統2月訪華作先遣準備的,此刻他正與周總理進行第二輪會談。

總理望著黑格,雍雅沉靜的目光中透出嚴正:“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在公報中使用Viability這樣的字眼呢?”黑格聞言,一時語塞。

原來,在上一輪會談中,總理發現黑格提出的公報草案中有這樣的字句:美國政府關心中國人民的生存能力。“生存能力”一Viability!總理被它所包含的輕侮意味激怒了。為了準確,他讓專家們查遍各類詞彙辭典,後得確認:Viabiliy的詞義是“生存能力”,尤指“胎兒或嬰兒的生存能力”。顯然,中國政府和人民不能接受這個字眼。

所以,總理毫不客氣地說:“你們美國人的觀點有問題。為什麼我們這樣一個獨立主權國家的生存能力,要你們美國政府來關心呢?美國人在世界上就是習慣充當保護人。我要直率地說,這是一種帝國主義觀念的反映。”

黑格臉微紅,解釋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周總理寸步不讓:“無論如何,我們歡迎尼克鬆總統來中國訪問,但你們不能使用這樣的詞,否則將是對中國尊嚴的侮辱!”

黑格最後表示,將考慮和接受周總理的意見,換掉這個詞。緊張的會談結束了,已過深夜十二點。周總理一走出東大廳,便急切地問等候在此的秘書:“陳總情況怎麼樣了?”

秘書低下頭去,聲音哽咽:“剛來的電話,陳總在11點55分……停止了呼吸……”

周總理沒有再說話,當他一步步有點機械地走出大門時,發現夜色是這樣的黑,這樣的濃。

周總理驅車直往醫院。

周總理一級一級走進地下通道,陳毅的遺體已移至這裏。

陳毅靜靜地躺在風口,身上隻蓋著一層白布床單。

周總理清臒的麵容上,凝聚著難以言表的悲痛。他恭恭敬敬向陳毅的遺體三鞠躬,禮畢徑直走到陳毅床邊,伸手掀起床單的一角,緩緩地摸了摸陳毅的手背,淚水潸然流淌。他又重新為陳毅拉平床單,動作輕緩、小心,床單蓋好後,又往裏掖了掖,仿佛生怕陳毅受涼似的。

他知道:黎明時分,他的老戰友的遺體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在這個寧靜而寒冷的冬夜,陳毅走完了他壯麗人生的最後旅程,他永遠離去了。再也不能去萊蒙湖畔的講壇上作伸張正義的發言,再也不能去肯尼亞雪山下與黑人朋友共度獨立的節日……他真的就這樣去了。

然而,他的心不會就這樣離去,他不是說過嗎?——“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個過程。這一代未完成的使命,交給下一代去做。”現在,他一生為之奮鬥的事業還延續,他一生希望追求的理想也在一步步變為現實。他闔上眼簾安然離去的那一刻,正是周總理堂堂正正地迫使美國人收回那個侮辱性字眼Viability的時候,這是多麼意味深長的偶合,這是貝多芬《命運》樂章裏最動人的一個音符。

周總理一步一步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夜已經很深了,黎明也越來越近了。

外麵冰雪滿天,繁星滿天。

一個低沉深情的聲音響起:“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欲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那是周總理在吟誦陳毅元帥生平最得意的詩。“欲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周總理重複著這一句。

§§第二章 周恩來與張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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