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國外交的酒仙與秀才(2 / 3)

喬冠華最後一次飲酒是在1983年元旦。總理最後一次舉杯是1972年歡迎尼克鬆的國宴上,那時他已患上癌症,身體已不允許他豪爽瀟灑地幹杯。喬冠華此時也一樣,所不同的是,他是為了慶祝肺部癌變基本被控製而出院回來。許多舊日老友馮亦代夫婦、黃苗子夫婦、吳祖光夫婦等應邀而來,喬冠華開懷暢飲,頻頻舉杯,他意識到,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九個月後,他匆匆告別了這個紛亂的人世間。

3.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

喬冠華並不為喝酒而喝酒,他貪杯而絕不酗酒。古往今來,大凡豪放不羈、自視才高八鬥的文人都與酒結下不解之緣。杜康、劉伶、李白皆為恃才傲物、嗜酒如命之人。喬冠華也欲與諸公試比高,比酒,更比才。少時他便狂言:天下文章李杜喬!酒與才似乎是天生的一對孿兄弟,李白鬥酒詩百篇,老喬則無酒不成文。麵對“風來隔壁千家醉,雨過開瓶十裏芳”的誘惑,怎能不酒助文興、酒助詩興、酒助人興呢?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勝利結束了。喬冠華欣喜若狂,把酒援壺,思如泉湧,杜甫的《喜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詩脫口而出: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這時徐遲、楊剛、高集和金近四人坐著英國新聞處的小麵包車也趕到了《新華日報》編輯部,正好碰上喬冠華高聲朗誦。喬冠華平生最為得意的國際述評之一《天亮了》就這樣開了頭。那種人民普天同慶,歡呼勝利的喜悅之情躍然紙上。這篇文章表達了大後方人民的激情,同時又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對於形勢的看法、觀點,指出,勝利值得歡慶,但沒有絲毫的理由陶醉,許多困難還在眼前。這是喬冠華在重慶寫的最後一篇國際述評,引起大後方人民的共鳴,成功地為他的重慶生涯劃上了一個精彩的句號。隨後,他便“即從巴峽穿巫峽”,作為中共代表團成員到了南京梅園新村,開始新的戰鬥。

1971年,林彪預感到自己的政治生命快走到盡頭了,於是鋌而走險,陰謀奪取國家最高領導權,策動反革命武裝政變。被南巡的毛主席覺察後,於9月13日0時32分在山海關乘56號三叉戟飛機強行起飛,倉皇出逃。毛主席“最親密的戰友”、“永遠健康”的林副統帥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真是“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14日,外交部高層緊張而忙碌地討論對外交涉及如何表態的問題。當得知機毀人亡之後,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大家都鬆了口氣,露出難得的微笑。晚上,累了一天的喬冠華想小憩一會兒,然而抑製不住的興奮使他想到久違了的茅台。恰巧鄰居符浩信步踱到,笑問:“今晚有什麼好節目?”

“當然有”,喬冠華狡黯地眨眨眼,引符浩進了書房,“前幾天剛翻出一幅太炎先生的對聯,請你一賞”。

對聯是節隸李白《夜泊黃山為殷十四吳會吟》,上曰:“龍驚不敢水中臥,猿嘯時聞岩下音”。十四個篆書淳古雋永,神充氣足。這時兩人目光相對,喬冠華說了聲,“該言歸正傳了吧!”兩人哈哈大笑,喬取出一瓶未開封的茅台,兩人興致勃勃地談著林彪出逃之事。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大概符浩想到剛才那幅對聯《塞下曲》脫口而出。

“賈寶玉不是說述舊不如新編嗎?”喬冠華沉思片刻,一飲而盡,“我把這首詩略加改動,你看新意如何?”他又斟滿一杯,站起身,用他那蘇北聛吟道:“月黑雁飛高,林彪夜遁逃。無需輕騎逐,大火自焚燒。”吟畢又一飲而盡。

這首詩被廣為傳誦。郭沫若曾手書條幅並加讚語贈他:“唐人盧綸有《塞下曲》四首,其第三首雲(詩略)。知喬冠華同誌仿之,另成新曲一首(喬詩略)。巧合無間,妙不可言,囑題小軸一幅,欣然應命,以示奇文共賞,好事相慶祝也。冠華同誌座右,常望拍案驚奇。1973年2月16日郭沫若。”

後來,喬冠華還寫了一首《毛家灣》的詩,進一步表達對林彪的痛恨之情。詩曰:

大江東去過黃域,黑夜林彪尚有村。

一去溫都埋朔漠,獨留空塚向黃昏。

屍焦省識奸雄麵,計取長安叛國名。

十載是非何待說?毛家灣裏本分明。

這首詩自然又是仿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中詠昭君村而作了。

喬冠華年輕之時即養成寫文章必要喝酒的“毛病”,到外交部之後依然作風不改。他起草過無數的外交文件、聲明,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在茅台的刺激之下完成的。喬冠華多數情況下都是親自動手,左手援壺,右手執筆,沉思片刻幹一大口,而後思如泉湧,筆動如飛,似有神助。可謂酒下肚文自出。也有一些時候,喬冠華自己端著酒杯踱來踱去,一邊細細地品著酒,一邊口述文稿,旁邊外交部的同誌進行筆錄。他在聯大曆次發言,大多都是這樣用酒“泡”出來的。冠華無酒不成文,確實不虛此言。

酒能助興,可也能壞事。尤其在外交場合,外事無小事,一旦掌握不好度,輕則造成不良影響,重則釀成大錯,後果是極其嚴重的。喬冠華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又不喜於控製自己的情緒,尤其酒興一上來,行為、語言就有些欠考慮,發生過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給他造成不良的影響和後果。

1968年春,阿爾巴尼亞新任駐華大使喬治·羅博赴北京上任。在當時,中阿關係是異常親密,稱作“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新大使就任可是一件大事。外交部常務副部長姬鵬飛作為東道主舉行盛大酒會為羅博大使接風洗塵,阿方使館首席館員、公使銜參讚澤契·阿果利等全體外交官應邀參加,中方喬冠華、韓敘等作陪。席間觥籌交錯,賓主頻頻為兩黨、兩國人民的偉大友誼萬古長青、為敢於同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戰鬥、敢於同世界上一切暴政戰鬥的大無畏無產階級革命精神舉杯,氣氛熱烈異常。羅博大使為人謹慎,加上初來乍到,隻是意思意思,應酬一下。阿果利參讚與姬、喬是熟人,他與二人開懷暢飲,一副人不躺到、酒桌子不散的勁頭,姬、喬二人也頻頻勸酒,阿果利被灌醉了。

散席後,阿果利居然親自開車回使館,當小轎車搖搖晃晃駛到東長安街建國門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名騎自行車的中國工人就在前麵,刹車已經來不及了,這位工人禍從天降倒在血泊之中。阿爾巴尼亞外交部聞知此事,立即下令召回阿果利。中國外交部一方麵為阿果利開脫求情,一方麵準備檢查。周總理獲悉真相後震怒異常,嚴厲批評姬鵬飛、喬冠華,連韓敘也未能幸免,因為他是禮賓司負責人。周恩來再次重申60年代初製定的外交人員守則:各種外交場合,外交官員飲酒不得超過自己酒量的三分之一。

一個人犯錯誤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總犯同樣的錯誤。喬冠華似乎並未從這件事中汲取教訓,嚴於律己。

1976年6月2日,尼泊爾國王比蘭德拉訪問成都、西藏。國務院代總理華國鋒、外交部長喬冠華、副部長韓念龍專程赴成都與國王會談。尼泊爾和中國一直很友好,周總理、陳毅外長出訪該國時,與國王都像是一家人一樣,坐在一起拉家常,無話不談。然而“文化大革命”初期嚴重“左”傾的革命外交思想與行動破壞了兩國之間和諧的氣氛,60年代末開始毛澤東製止了外交上的狂熱行動,著手修複與各國關係。這次國王來訪,中央十分重視。

6月4日晚,尼泊爾駐華大使拉納為中方熱情友好的接待舉行答謝宴會。華國鋒、喬冠華、四川省革委會主任趙紫陽、次日要陪同比蘭德拉國王到西藏參觀訪問的阿沛·阿旺晉美,還有韓念龍副外長、四川省領導同誌等應邀出席。賓主雙方高度讚揚中尼兩國的傳統友誼,頻頻舉杯。喬冠華又喝得多了,這一次大概不是那麼酣暢淋漓,多少有點借酒澆愁的味道。1976年右傾翻案風愈演愈烈,喬冠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就在幾天前6月1日的成都之行,華國鋒沒有和外交部領導同機,而是晚兩三個小時,喬冠華和外交部工作人員去杜甫草堂參觀,由於沒想到領導人到達後走的是戰備公路,提前抵達賓館,喬冠華未能趕回迎接,這自然是個不大不小的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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