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文革”風浪中(2 / 3)

1971年9月的第三個星期二,二十六屆聯大開幕了。基辛格訪華及尼克鬆即將訪華的公報對提案的辯論形勢產生重要影響。既然你們的總統都可以去中國,我們為什麼不能投讚成票歡迎中國呢?美國的指揮棒有些不靈了。美國的提案除盧森堡、葡萄牙和希臘外,所有北約盟國都反對或棄權,它的失敗不可避免地到來了,中國的勝利不可避免地到來了。23國提案以76票讚成、35票反對、17票棄權獲得通過,出現了開頭的那一幕。

聯合國秘書長吳丹來電邀請中國派團出席聯大。

喜訊對於中國來說是出乎意料的,沒有思想準備。外交部經過討論,決定不出席這個“資產階級反動派的講壇”。毛澤東說話了:“要去,為什麼不去,馬上就組團去,這是非洲黑人兄弟把我們抬進去的,不去就脫離群眾了。”隨後,他老人家又親自點將“喬老爺當團長”。

喬冠華獲此殊榮,欣喜若狂。20多年他出國不少,可都是顧問、陪同,這回自己作團長去聯合國,總算是獨當一麵了。

周總理為代表團的派出和製訂出席大會的政策方針日夜操勞。11月5日又接見了代表團,他叫著每一位成員的名字,詢問他們的情況。

“你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工作,國內作你們的後盾嘛!”總理麵帶微笑,又加重了語氣。

“你們去的不是別的國家,而是美國!大家要明白這一點。你們去了之後要同廣大亞非拉國家站在一起,支持他們的正義鬥爭。”

周總理最後審定了代表團團長在聯大的發言稿,詳細談了出席大會的原則精神和政策方針。他還談到了服飾,臉色莊重:

“在出席正式會議時,要穿中山裝,不要穿西服。你們可是代表中國啊!”

在動身的前一天,11月8日晚,毛主席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親切會見代表團領導和主要翻譯。他顯得特別地高興:

“美國可是一個複雜的地方啊!我們進了聯合國,要采取阿慶嫂的方針,不卑不亢,不要怕說錯”,主席頓了頓,“當然要搞調查研究,但不能什麼都調査好再說……要好好研究聯合國,盡快熟悉。”

提到第二天代表團就要出發,毛主席大手一揮:“這是件大事,送代表團的規模要擴大,規格要提高,全體政治局委員都去。”

11月9日,喬冠華率領中國代表團乘機離京。首都機場鑼鼓喧天,周總理率領全體政治局委員、黨政領導和首都群眾四千多人熱烈歡送。駐京60多國外交使節和參加中蘇邊界談判的蘇方團長也來送行。喬冠華一直都咧著嘴笑,不斷揮手致意。總理和每一位成員握手,握得很重、很用勁。

代表團共約50人。團長喬冠華;副團長、駐聯合國常駐代表:黃華;代表:符浩、熊向暉、陳楚;副代表:唐明照、安致遠、王海容、邢鬆益、張永寬。代表團成員中還包括今天我們已經很熟知的外交官,像侯誌通、過家鼎、施燕華、吳健民、黃士康、李鬆齡、趙維等。唐聞生和章含之是主要英語翻譯。起草文稿的秀才有周南、丁原洪、李文泉等。可謂精英薈萃。

飛機是繞道巴黎再飛紐約。去巴黎的途中,上來一些外國記者,圍住喬冠華拍照提問。喬老爺灑脫如昔,應答如流,人群中不時爆發陣陣笑聲和掌聲。吳妙發先生記錄了當時情景:

記者:喬先生,你作為中國出席第26屆聯大代表團團長,對大會通過恢複中國席位的決議有什麼想法?是否感到突然?

喬:我一點也不感到突然。用中國的一句成語來說,這叫“水到渠成”,聯合國作為國際機構總不能把中國這麼一個泱泱大國老是排斥在外吧。有的國家的外交不是采取現實主義的政策,像駝鳥一樣,把身子往沙堆裏一鑽,以為就自得其樂呢!其實呢?它往沙堆裏鑽得愈深,就愈顯得它不聰明。臀部還露在外麵嘛!記者:你指的是誰?

喬:各位都是聰明人,還要我明言嗎?

記者:你覺得這次聯大決議對今後的中美關係會有什麼影響?喬:還是一句老話,中國采取現實主義政策,希望對方也采取現實主義政策,那麼事情就會好辦得多……我很愛好地圖,有空時經常拿出來看看,從來沒見過哪個國家的領導人講不承認一個真正的國家,這個國家就從地圖上消失了這樣荒唐的事情,你們是記者,通曉事理。沒有這個道理,是不是?……

記者:中國代表團將怎樣開展自己的工作?

喬:……對聯合國的許多事務,由於多年的阻撓,說老實話,我們很不熟悉。我們要老老實實地學習,盡快熟悉聯合國有關事務,作出中國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一應有的貢獻。

飛越大西洋的時候,喬冠華激動萬分,寫下《過大西洋》詩:一九七一,十一月十一,萬裏大洋橫渡,一望長空盡碧,此去欲為何?擒虎子,入虎穴。

11月11日上午,中國代表團微笑著飛過大西洋,到達美國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眾多友好國家的代表,聯合國秘書處官員、紐約市長的代表等候在機場。幾百名從各地趕來的華僑打著“WARMLY WELCOME OUR DELEGATES FROM MOTHER 一LAND (熱烈歡迎祖國的代表)”的橫幅,用英語、粵語、潮州話向代表團致意。許多人眼中含著淚水,不斷揮手致意。他們在寒風中已經站了三個多小時。

喬冠華在機場發表了簡短、熱情的講話,他說:“中國將在聯合國裏同一切愛好和平和主持正義的國家的代表一道,為維護國際和平和促進人類進步的事業而共同努力。”他還說:“美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中美兩國人民有著深厚的友誼,我們願借此機會,向紐約市各界人民和美國人民表示良好的祝願。”

代表團下榻羅斯福飯店,先期到達的高梁等6人將14層全部租用,共72個房間。大批花籃擺在走廊,一百多人擠在馬路上觀看五星紅旗升起,旅館經理帶來多層大蛋糕歡迎代表團。

第二天,緊張的工作開始了。喬冠華在聯合國禮賓司司長賽能·考爾陪同下,拜會本屆聯大主席,喬冠華非常坦率地說,“中國代表團的成員還沒有齊全,對聯合國當前的情況也不十分熟悉,所以也許不能立即像所期望的那樣積極活動。”這種審慎立場外國記者評述,聽了“使人有點感動”。隨後又到魯瓦醫院探望住院的聯合國秘書長吳丹。13日晚舉行招待會,感謝23個提案國和其他友好國家代表團。19H年11月15日,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日子。當中國代表團喬冠華、黃華、符浩、熊向暉、陳楚第一次出現在聯合國會議大廳時,會場沸騰了。友好國家的代表擁來與他們握手。大會主席馬利克致歡迎詞,稱“這是具有曆史意義的時刻”。隨後各國代表紛紛登台致詞,一共有57國。大會一直開到晚上六時四十分,曆時約6小時。情緒最熱烈的是23個提案國,就好像是自己國家的喜事一樣。匈牙利外長竟用中文致詞歡迎。美國代表布什的措詞很客氣,但隻有一分半鍾。日本則更短,中川先生隻說了123個字。喬冠華微笑著,十分專注地通過助聽麥克風傾聽發言。有一次他瀟灑豪放地大笑起來,新華社記者錢嗣傑搶拍下來,任何人看了那張照片都會被喬冠華的那種自信、那種揚眉吐氣的抑製不住的喜悅所感動。最後,喬冠華健步走上講台。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聲響徹大廳。這是從心底發出的歡呼,從此聯合國不再是美蘇隨心所欲的表決機器,小國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表達自己的聲音。喬冠華沉著地取下眼鏡,清晰而緩慢地宣讀那2600字的發言,會場鴉雀無聲,所有的人屏氣凝神,生怕漏掉一句話。他表現出堅定與自信,坦率與誠實。講話全麵闡述了中國政府在一係列重大國際問題上的原則立場。他宣布中國將同一切愛好和平、主持正義的國家和人民站在一起,為維護各國的民族獨立和國家主權,為維護世界和平、促進人類進步事業而共同奮鬥。

喬冠華結束演講後,大廳裏爆發出更為熱烈的掌聲,幾十個國家的代表又排著長隊同他握手表示祝賀。由於握手次數太多,喬老爺的手都有些腫了。共同社的記者稱這篇講話“是不折不扣地在聯合國曆史上最重要的演說之一”,南斯拉夫報刊評論道“喬對超級大國的譴責成為聯合國的最強音”。

第二天,美國報紙登了一幅漫畫:美國代表布什和蘇聯代表馬立克愁眉苦臉地坐在辦公桌前,喬冠華將一碗米飯扣在他倆頭上……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的人對中國代表團的到來熱烈歡迎。有幾個五大三粗的美國漢子就來到代表團駐地,高舉“黃華、陳楚投奔自由為時不晚”的橫幅標語大喊大叫;還有個別分子爬到對麵朱麗亞特音樂學院的頂樓上往下扔臭雞蛋、西紅柿。後來聽說這些人可不是白幹,每位能得20美元,外加一頓免費午餐。

4.短暫的輝煌

當兩位美國黑人,28歲的喬治·鮑德溫和24歲的威拉德·博迪把一麵長1.2米、寬1.8米鮮豔的五星紅旗升上聯合國旗列自北端起第23根旗杆,標誌著幾億中國人已經堂堂正正地登上了國際舞台。

當喬冠華邁向聯合國大會的講壇時,他也正邁向人生的輝煌。每年的金秋時節,他都要在這裏灑下豪氣、歡笑和壯美的詩篇。

1971年陳毅曾設家宴請葉帥、王震作陪,為喬冠華餞行。1972年喬冠華去參加27屆聯大時,陳老總已告別人世。喬冠華傷感萬分,作《懷人》一詩:

去年出國時,蕭瑟門前柳。

落葉下長安,共飲黃花酒。

今年出國時,景物仍如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

這一年聯大較為平淡,沒有大事爭來爭去,喬冠華回國途中順訪英、法兩國。在倫敦他寫了題為《訪英》的短詩:

大雨傾盆離紐約,萬家燈火到倫敦。

問君何事最難忘?革命情誼比海深。

他懷著崇敬的心情拜謁了馬克思墓,麵對逝去的偉人,喬冠華感慨萬分束發讀君書,今來展君墓。

四顧皆荒涼,獨此多花朵。

有花無花小事爾,人心向背事才大。

八十九年如逝水,唯有君思翻帝座。

紅旗招展古神州,非君之故更誰何?

我亦從君四十年,謁君涕淚雙滂沱。

大錯小錯千千萬,赤膽忠心信無過。

遲早終將見君去,促膝暢談當有所。

來日方長吾即歸,且獻鮮花寄微慕。

這可以說是他內心世界的自白與總結。滿腔的抱負與才華可以施展,麵對馬克思,他無愧矣。

27屆聯大前,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喬冠華又參加中日建交談判,結束了兩國之間的不正常狀態。1973年初,喬冠華與美國助理國務卿詹金斯商談建立美國駐華聯絡處一事。8月他又被指定起草中共十大政治報告的外交政策部分。在十大上,他當選中央委員。隨即又率團出席28屆聯大。

這屆聯大很熱鬧。喬冠華“鬥誌昂揚”,他批評超級大國拚命爭奪世界霸權。對於蘇聯自稱是發展中國家天然的最可靠的同盟者,他給予深刻揭露和諷刺,“在赫魯曉夫上台後,由於長期切身體會,例如要求中國建立聯合艦隊、撤退專家、撕毀合同、侵犯邊界、進行顛覆等等,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它們推行的不是國際主義,而是大國沙文主義、民族利己主義、領土擴張主義……”

安理會會議由於中東戰爭等問題也很緊張。喬冠華同蘇聯代表兩個馬立克(是否有一個是馬利克?)進行了激烈辯論,充分展示了他雄辯的口才和錚錚鐵骨。事後他仿陸遊《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寫下《舌戰馬立克》:

前年來此射長蛟,白浪如山意氣豪。

去年來此風稍靜,歸時但見天山高。

今年來此意頗懶,誰知遇敵猶能叫。

虎子不易得,虎穴須常搗。

地球尚年輕,人生惜易老。

帝修未滅心未平,青眼高歌望爾曹。

年底,喬老爺喜事臨門,他和漂亮的翻譯章含之結婚了。章含之比喬小22歲,父親是大名鼎鼎的章士釗。1971年毛澤東欽點章含之進了外交部。正是在喬冠華出使聯合國,而章含之作主要翻譯的過程中,兩人逐漸產生了感情。就在今天,一位頂頭上司要與比自己年輕22歲的漂亮下屬結婚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何況是當時。喬冠華的公子宗淮(現任駐朝鮮大使)是激烈反對的。部內部外傳言也不少。然而他們終於結合了。周總理給予了他們安慰與支持。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還批評喬冠華的子女,教育他們應該支持父親得到幸福。並且讓喬冠華“嫁”到史家胡同51號章家去。毛主席知道後,風趣地調侃喬冠華,“這一次啊,喬老爺,你可真是上了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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