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大哥找到了本城唯一出售新書的那家店鋪,他在那裏買了一本《新青年》和兩三份《每周評論》。我們爭著讀它們。那裏麵的每個字都像火星一般地點燃了我們的熱情。那些新奇的議論和熱烈的文句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壓倒了我們三個,後來更說服了香表哥,甚至還說服了六姊,她另外訂閱了一份《新青年》。
《新青年》、《新潮》、《每周評論》、《星期評論》、《少年中國》、《少年世界》、《北大學生周刊》、《進化雜誌》、《實社自由錄》……等等都接連地到了我們的手裏。在成都也響應般地出版了《星期日》、《學生潮》、《威克烈》……《威克烈》就是“外專”學生辦的,那時香表哥還在“外專”讀書。我們設法買全了《新青年》的前五卷。後來大哥甚至預先存了一兩百塊錢在“華陽書報流通處”,每天都要到那裏去取一些新的書報回來。在那時候新的書報給人爭先恐後地購買著(大哥做事的地方離那書鋪極近)。
每天晚上我們總要抽點時間出來輪流地讀這些書報,連通訊欄也不輕易放過。有時我們三弟兄,再加上香表哥和六姊,我們聚在一起討論這些新書報中所論及的各種問題。後來我們五個人又組織了一個研究會,在新花園裏開第一次會,就給六姊的母親遇見了。三嬸那時正和繼母大哥兩個鬧了架,她便禁止六姊參加。我們的研究會也就無形地停頓下去了。
當時他們還把我看作一個小孩子,卻料不到我比他們更進一步,接受了更激進的思想,用白話寫文章,參加社會運動,認識新的朋友,而且和這些朋友第一次在成都大街上散布了紀念五一節鼓吹社會草“注釋4”命的傳單。
從《告少年》裏我得到了愛人類愛世界的理想,得到了一個小孩子的幻夢,相信萬人享樂的社會就會和明天的太陽同升起來,一切的罪惡都會馬上消滅。在《夜未央》裏,我看見了在另一個國度裏一代青年為人民爭自由謀幸福的鬥爭之大悲劇,我一次找到了我的夢景中的英雄,我找到了我的終身事業,而這事業又是與我在仆人轎夫身上發見的原始的正義的信仰相合的。
如今我的信仰並沒有改變,社會科學的研究反而鞏固了它,但是那個小孩子的幻夢卻已經消失了。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五年五月十日《水星》第二卷第二期。發表時題為《信仰與活動--回憶錄之一》。
“注釋2”一九二五年秦抱樸同誌介紹我和高德曼通信,當時她在英國。
“注釋3”這裏是指拉甫洛夫的《曆史書簡》。
“注釋4”這裏的“草”字是傳單上印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