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譯文選集》“注釋1”序(2 / 2)

那麼翻譯《信號》就是學習人道主義吧。我這一生很難擺脫迦爾洵的影響,我經常想起他寫小說寫到一半忽然埋頭痛哭的事,我也常常在寫作中和人物一同哭笑。

可以說我的寫作生活就是從人道主義開始的。《滅亡》,我的第一本書,靠了它我才走上文學的道路,即使杜大心在殺人被殺中毀滅了自己,但鼓舞他的犧牲精神的不仍是對生活、對人的熱愛嗎?

《寒夜》,我最後一個中篇(或長篇),我含著眼淚寫完了它。那個善良的知識分子不肯傷害任何人,卻讓自己走上如此寂寞痛苦的死亡的路。他不也是為了愛生活、愛人……嗎?

還有,我最近的一部作品,花了八年的時間寫成的《隨想錄》不也是為了同一個目標?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也願意做一個普通人。我不好意思說什麼“使命感”、“責任感”……但是我活著絕不想浪費任何人的寶貴時間。

我的創作是這樣,我的翻譯也是這樣。

從一九二二年翻譯短篇《信號》開始,到一九八二年摔斷左腿為止,六十年中間我譯出的作品,長的短的加在一起,比這套選集多好幾倍。作者屬於不同的國籍,都是十九世紀或者二十世紀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讀他們的書,仿佛還聽見他們的心在紙上跳動。我和他們之間有不小的距離,我沒有才華,沒有文采,但我們同樣是人,同樣有愛,有恨,有渴望,有追求。我想我理解他們,我也相信讀者理解他們。

別的我不多說了。

巴金 1988年4月22日。

附記 最近,編者告訴我,台灣的東華書局希望在台灣同時出版這套小書,征求我的意見。

一九四七年,為文化生活出版社在台灣設立分社的事,我曾去過台灣半個月,還跟當時在台灣大學教授外國文學的老朋友黎烈文和其他一些人見了麵。這個美麗的小島和我那些朋友,都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現在,我當然很高興台灣讀者也願意讀這些我所喜愛的書,並感謝台灣東華書局的盛情。

巴金 1989年9月26日。

“注釋1”《巴金譯文選集》:一九九〇年一月香港三聯書店出版。

§§巴金選集(下)-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