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蘭與愛情(1 / 3)

“刀蘭:木本植物,蘭芥科刀蘭屬,達多巴星球特產植物,無葉。因其莖幹肥厚寬大,邊緣鋒利,整體形狀如刀而得名。天星刀蘭與鋸齒刀蘭可食用。”

——《達多巴植物學綱要》

1

“金,親愛的,這就是包哲。我向你提起過他。”錦瑟出現在實驗室門口,柔聲細語。我正沈浸在達多巴無敵冰球隊與勁敵大角星3隊的激烈比賽中,對錦瑟的話反應遲鈍——我隻是拿眼角的餘光瞥一眼錦瑟的身後,點頭“哼”了一聲,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錦瑟快步走到我與電視之間,遮擋住我的視線,再次輕柔地說:“金,包哲是我的表弟,我和你說過的,他想來這裏做你的助手。”

“啊,說過說過!”我惦記著達多巴冰球隊的命運,趕緊回答。錦瑟是那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姑娘,較量起意誌來我絕非她的對手。

“那你收下他了?”錦瑟秀眉一挑,肯定的語氣問。

我這才注意到門口站著的那個人:瘦高個兒,狹長臉,手腳麻花樣擰在一起。服裝陳舊,發型過時,下巴上還有胡子茬。

“包哲?”我叫他。

年輕人立刻答應道:“是,是我。”

“你為什想做我的助手?”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式。

“我,我,”包哲握在一起的雙手不安地扭動著,“我在老家種蔬菜,可是,可是他們說,說蔬菜沒有什麼經濟效益,刀蘭就不一樣了。刀蘭很值錢。我,我來學習刀蘭的種植技術。”

“那你應該去農作物技術培訓中心。”我盡量耐心解釋,這小夥子生澀的標準發音中間還帶著鄉下的泥土味道,“我這裏是刀蘭光合作用研究室。你走錯地方了。”

“可是,可是,”包哲望向錦瑟,錦瑟卻不吭聲。包哲隻好繼續說下去:“這裏也要栽培刀蘭。”

話當然不錯,但我種植在溫室裏的刀蘭都是無法食用的品種。我搖頭:“你顯然搞錯了,小夥子,這裏沒有可作蔬菜的刀蘭。”

包哲的執拗不亞於錦瑟,他顧不得校正發音,上前一步急急地說:“偶(我)就似(是)想料(要)培育粗(出)跟(更)好的刀南(蘭),光合作用跟(更)強,不似(是)蔬菜,似(是)材料用刀南(蘭)。”

錦瑟注視著包哲的目光半欣賞半失望,她瞪我一眼:“你不是想找個幹活兒的嗎?包哲很能幹。”

我忍住笑的衝動,“可是他懂光電物理學嗎?還有分子遺傳學?他不過是個農夫。”

錦瑟被我嘲笑的口吻激怒了,她搶過我手裏的遙控器關上電視,怒氣衝衝:“金,20年前你也是個農夫!”

我頓時啞口無言。

包哲退回門邊,“我也許,應該讀完夜大再來。”

“你別走!”錦瑟喝止他,逼問我:“你到底要不要他?”

“好,讓他留下。”我還是息事寧人比較理智,“沒別的事情了吧?”

“有更重要的事情。”錦瑟將包哲拉到我麵前:“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但表達不好。他想學習詩歌朗誦,可別說你不會。”

我點頭。作為達多巴3號城市業餘話劇團演員的我,吟唱詩歌當然是拿手好戲,為此還頻頻得到年輕女性觀眾們的歡迎呢。

2

在這顆行星上,我是一名刀蘭工程師。我不斷改進刀蘭的基因和遺傳特征,使它的光電轉換率以每代0.9%的速度增加著。我相信,總有一天刀蘭會達到99%的光電轉換率——1%的光能供自己新陳代謝,99%的光能轉變為電能供人們使用。

早期的常規宇宙飛船大部分空間被燃料所占據。核子飛船減輕了燃料的攜帶量,卻絲毫沒有增加飛船上的可用麵積,因為核反應堆需要很厚的屏蔽層與飛船成員隔離。而使用活體刀蘭做外殼的宇宙飛船則沒有這些問題,這種飛船輕巧又安全、內部可用空間大,是行星距離運輸和旅行的理想交通工具。

當然,要將活體刀蘭變成飛船的外殼是件相當費腦筋的事。在我之前,雖然已有理論證明植物光合作用為宇宙飛船供電的可操作性,也有許多人試驗了多種強光合作用植物;但是他們無一例外將植物置於飛船之中,因而無法解決飛船空間利用率上的矛盾,無法體現植物發電的優勢。

是我創造性地將刀蘭的細胞剝離為呼吸細胞和能量細胞,從而一舉解決了刀蘭活體在外層空間生存的問題。我也因此從農夫變成了植物材料學研究員。

這些,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竟然一過就是二十年。

星屑碧綠的眼睛又飄蕩在我腦海,那眼睛中總有一種孤獨的寂寞的味道,令人迷惑,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這是她的口頭禪。整個達多巴大學城公認她是精力最旺盛的人之一,連走路都像風一樣。“忙啊!”她總這麼說,聲音裏透著幹淨爽利:“大家可要抓緊時間!”

那時候我自費到達多巴大學城的生物工程學院讀植物材料學。我笨拙的舉止和古怪發音倍受同學們嘲諷,而農民的身份更讓這些天之驕子鄙視。我屢屢有退學的念頭,懷疑自己想為植物找一種新用途的想法是否不切實際,畢竟那時候我已25歲,而且隻接受過農作物技術培訓中心的職業培訓。

“嗨,你理那些人說什麼!”星屑罵我,“你按照你自己想法去做唄。”她比我小2歲,一邊讀生物經濟學博士一邊擔任助教,還負責管理生物物理實驗室。我正好是生物物理課的科代表,必須和她打交道。她待人熱情而且有耐心,對我基本上有求必應,還抽空糾正我的發音。

“念詩好了,這是讓你字正腔圓最好的辦法。”星屑向我建議,並向我推薦《古地球詩歌精粹》——真是本好書,讓我擁有了一個春天的快樂。我喜歡在5月的明媚早晨,到寬大的實驗教室去念詩。幾隻翠蘭燕雀在寬大的窗台上踱步,爭搶著星屑撒放的麥粒。窗外,一排青綠的達多巴楊迎風舒展開婀娜的身姿。陽光從搖曳的枝葉間傾瀉進幹淨整潔的教室,在地板與課桌間投下明亮的光影,仿佛誰信手塗鴉的水墨花卉。春天萬分嬌豔地展現在我麵前,置身其中,我有些束手無措,還有幾分怡然陶醉,仿佛重新回到了我的土地上。

“陽春攜帶著綠葉和鮮花走進了我的生命。整個清晨,蜜蜂在那兒嗡嗡吟唱,春風懶悠悠地同綠蔭戲嬉,一股甜密的泉水從我內心身處奔湧而出。我的雙眼被喜悅洗得純淨清澈,猶如經過朝露沐浴的清晨;生命在我的四肢躁動,猶如發出聲響的琴弦。”

“好哇!”星屑不知何時坐在最後排椅子上,她站起來使勁鼓掌:“金,你朗誦得太棒了,簡直是激情彭湃。你應該加入我們的話劇社!”

後來星屑說,她對我的愛情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那一刻,是春天的陽光和古老的詩歌賦予了我嶄新的魅力。

3

我嚐了一口包哲做的芥末拌刀蘭。刀蘭本身有一種微苦的清香,在藍芥末刺激下這種味道更加濃鬱誘人。包哲的刀工很好,他將刀蘭切成極均勻的細絲,調料用的花椒葉和胡蔥則切成碎末。用橙色盤子盛著的這道菜簡直就是工藝品。

“你幹嘛還要學什麼詩歌朗誦,”我連吃幾大口拌刀蘭,連聲讚賞,“就憑你的廚藝,達多巴城裏一半的年輕姑娘都會愛上你。”

包哲臉紅了,他已經在我身邊半個多月,卻還沒有說過他愛情的隻言詞組。他低下頭,半天才囁嚅著回答我:“她不在達多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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