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蘭與愛情(2 / 3)

“可以把她接過來。我正好還需要一個管理員。”

“她,她也沒法子過來。”包哲露出傾羨的表情,“她是‘時光’號的刀蘭實驗員。”

我這才恍然大悟包哲到研究中心的動機,不由得給他肩膀一拳:“你小子可以呀,你怎麼會認識她?”我指指空中。

“我申請參加了‘太空蔬菜’項目,”包哲對他的這段經曆並不在意,“我給項目組提供了咱們星球上的蔬菜種子。這些種子中的一部分在‘時光’號上做實驗,歸她管。”

我明白了,我能夠想象包哲和那個她怎樣通過星際網絡你來我往。但是這一切與詩歌有何關係?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包哲解釋道:“她說我不會講話,還嫌我不夠浪漫。我怕她見到我會討厭我。”

“你能見到她嗎?”“時光”號目前在銀河係的什麼地方?獵夫座還是仙女座?包哲打算怎樣處理他這必須用蟲洞跳躍才能追趕得上的愛情?

“‘時光’號12月份將訪問達多巴。他們已經在來這裏的路上了。”包哲卻不擔心。“哎呀!”他忽然驚叫起來,“我隻剩下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是啊,”我好心提醒他,“你要浪漫而且優雅,可得抓緊時間練習才是。”

錦瑟走過來。我和她約好今天去看房子。我們將在年底滿月時結婚。這行星的4個月亮一起升上天空的夜晚是達多巴城狂歡的節日。“‘時光’號定於12月20日到達達多巴!”她對包哲說:“最新最準確的消息。”

“天啦。”包哲大喊,抓住我給他的《愛情詩歌大全》就衝出去。

錦瑟瞧向我:“你教他念詩?”

“對,念詩是讓他字正腔圓最好的辦法。”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錦瑟似乎漫不經心:“星屑也在‘時光’號上,她還對記者說想重訪達多巴大學。”

星屑!

心裏突然有什麼地方劇烈顫動,痛楚夾帶著興奮湧動,瞬間傳遍我的全身。我被自己的奇異感受嚇了一跳。

星屑!二十年了!我還可以見到她嗎?

4

暑假的時候星屑作為科技輔導教師帶中學生到我家農場參觀。我帶他們去看刀蘭田。天星刀蘭與鋸齒刀蘭是地球仙人掌科的影掌與本地刀蘭的雜交品種,它們肥厚多汁口感脆爽,是達多巴的特色蔬菜。

滿目青翠令人心曠神怡,我關於刀蘭花繪聲繪色的描述更讓參觀者浮想聯翩。刀蘭的花朵小而細碎,非常精致魅力,但是因為開花就等於宣布植株的死亡,種植的刀蘭一般都不會開花。

中學生們看我的眼神中,充滿對刀蘭的好奇,以及對我農民職業的理解與尊敬。我不由得暗暗感激星屑,是她的詩歌挽救了我的自信。一個人隻要擁有自信,他便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當我講到刀蘭生長速度快,適應能力強的時候,星屑眼睛一亮。她拉我到旁邊問:“刀蘭的光電轉換率你評測過嗎?”

立時我茅塞頓開,似乎看到了黑暗隧道盡頭的光亮。當時我正在光合作用研究小組裏做植物光電轉換率檢測,以確定哪一種植物適合做宇宙飛船的“發電機”。但那些昂貴的地球植物沒有一種可以滿足要求,我都快要絕望了。

我做了達多巴餡餅款待客人,拿出祖父珍藏多年的自釀果子酒。眾人在河灘上燃起篝火,鋪開飯桌,播放音樂,表演節目。星屑跑來跑去幫我準備飯菜,還讓我將餡餅配料的方子寫在她的筆記本裏。那一晚,星屑就像顆璀璨的小星星,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星屑淡黃的頭發碎碎打著卷,垂在纖細的肩膀上;她紅潤的雙唇因為唱歌和歡笑始終無法合攏,一對淺淺的酒窩在她笑容裏時隱時現。她燦如朝霞,潔如清泉。是的,我無法否認,直到現在,我仍然記得她那夜的歡顏,記得對愉悅生活的美好感受。

學生們忽然哄笑,他們叫起來,要星屑和我來一段,都知道我們在業餘話劇社裏排戲。

星屑向我眨眼:“金,怎麼辦?不要掃孩子們的興。”她分開狂歡的人群,走到我麵前,明亮綠眸如一塊溫潤的玉。

我們就表演正在排練的一個片段:黑夜裏,男主角錯將女主角的妹妹當作愛人,向她吐露心聲;那個妹妹卻早就愛上了男主角,模仿姐姐的口吻和他說話。

演出獲得了學生們最熱烈的掌聲。“不要姐姐要妹妹!要妹妹!”他們對我嚷。星屑瞧著我,盈盈含笑。

她的笑容模糊而又清晰,甜美的滋味似乎還可感覺,感覺它在記憶裏蕩漾,仿佛一池春水,有無限溫柔。

5

包哲的工作是栽培溫室中的試驗刀蘭。整個溫室有4000多株刀蘭,有已經進入遺傳穩定期,也有剛剛完成基因手術的,還有從刀蘭產區搜集來的新品種。包哲必須像個保姆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這些植物。他的前任因為隻顧著談情說愛而被我辭退了。

“真正的愛情,是一種包含奉獻與尊嚴的高尚情感。占有、享受、對愛人卑躬屈膝都是對它的褻瀆。”我告誡包哲,“愛是責任,是無私,是發自內心的深情,你首先必須是一個人,才有資格愛與被愛。”

“金,”包哲忽然問,“如果我愛的人不愛我呢?”

“尊重她的選擇,她有權利選擇,要祝願她幸福。”

“如果愛我的人我不愛呢?”

“你可以拒絕她的愛,但是不能剝奪她愛你的權利。”

包哲若有所思:“看來,兩情相悅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用中指劃過一株刀蘭的側壁,手指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線。“我覺得愛情就像刀蘭一樣。”他抿幹手指上的血珠:“稍不小心就會留下一道傷疤。”

“你少胡說八道了!”我拍他的頭。

“金,你有沒有這道傷疤?啊?”

我一愣,那是傷疤嗎?應該早就在星屑的心上結痂然後被皮膚吸收,但為何我的心會忐忑不安?

二十年的光陰以為是手中沙,從指縫間流淌過去不會留下一絲痕跡。可是,我竟然還能記得那麼多。

自我將刀蘭作為研究對象,光電轉換研究就有了快速的進展。不久,導師采用了我的建議,將刀蘭細胞分離種植到密閉容器表麵——容器內部有呼吸氣體和水分供應,容器外則置於模擬宇宙環境中。終於,經過了128次試驗後,我們得到了一個可以利用內層細胞呼吸、外層細胞生產能量的刀蘭新品種“金1號”。

對那一年的冬季我沒有任何概念,整天在實驗室中工作的我已經遺忘了時間。直到星屑發動姑娘們把我們全組人轟到會議大廳參加晚會,我才知道新年到了。慶祝“金1號”的香檳和葡萄酒讓我興奮異常,我借著酒醉的膽量邀請場上最漂亮的女孩子跳舞,瘋瘋癲癲地唱歌。據說那夜我特別浪漫瀟灑。星屑將我拉到大廳外的花園裏。已是深夜,天空下著小雪,音樂在雪霧裏彌漫。

“你醉了。”星屑說,接了一捧雪抹在我臉上。

“我沒有。”我想回到熱鬧的大廳裏去,回到色彩繽紛的女孩們中間去,往日的冷遇在今天會得到最徹底的彌補。“這裏好冷!”我剁著腳跳。

星屑摘下圍巾,搭在我的脖頸上。“給你,”她輕輕將頭靠在我胸膛上,“我的溫暖,我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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