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蘭與愛情(3 / 3)

我不得不伸手抱住她,否則我們都會摔在雪地裏。“嗨,你能提供多少熱量呢?”我笑,“我們快回去吧,否則會感冒的。”

星屑抬起頭,看著我,明眸如翠玉:“這樣夠不夠?”她掂起腳尖,吻住我的唇。那顫抖的雙唇滾燙,熱力一直燒到我的五髒六肺。

“金!你在幹什麼?”錦瑟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我麵前,抓住我的手:“你的嘴唇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趕緊放下撫摸嘴唇的手指,像個被大人找到不及格考卷的孩子,“嘴唇有點幹痛幹痛的。”

“冬天要到了就是這樣。我給你的唇油呢?你又忘了用!”錦瑟嗔怪。

我抿抿嘴唇,被星屑吻過的唇,現在是那麼的幹燥和粗糙。

6

“金17號”刀蘭生長良好,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設計,它將有足夠的強度和滲透性可以移植到複合金屬材料上去,從而滿足跨星係大型宇宙飛船的需要。

“隻有跨星係宇宙飛船使用了刀蘭材料,才能說明這種材料可以在市場上立足。”星屑曾說。那個重要的刀蘭材料論證會上她坐在我前麵,後背挺直如一根要繃斷的弦。

我當時緊張得幾乎像個刺蝟,立刻爭辯:“可是如果不在星際間開始使用,就永遠沒有辦法達到星係間飛行的要求!”

論證會沒有任何結果。我一時衝動,跑去找星屑:“你為什麼改變態度反對刀蘭項目?因為我拒絕了你嗎?”

是的,我拒絕了星屑的吻,還有她的熱情,在新年晚會上。我不知道她怎樣迎接新年的曙光,怎樣目送校園中熱戀的情侶。我知道的是我拒絕對她妥協,我不相信她真的會愛我。當時我已經是校園中的明星,榮譽、嫉妒和青睞接踵而至,逼我處處懷疑處處小心。

“你可以拒絕我的愛,但是請尊重我愛的權利。”星屑眼眸清澈如水,“我沒有改變態度,我隻是分析事實。”

“刀蘭會成功的!一定會!”我語無倫次。

“我相信。”星屑淡淡笑。讓我覺得我是不是待她刻薄了。

“我不想把私事和公事混在一起,”我拚命解釋,“你知道愛是無法勉強的。我,我一直當你是好朋友。”

星屑輕輕點頭:“我知道。你放心,我會很好。”

她走了,纖細的後背挺得筆直,像初生的刀蘭般柔弱中包含堅韌。

幾個月後,“金1號”刀蘭在我們全學院的努力下終於被達多巴星球政府采用到一艘小型運輸飛船上,這艘飛船就被命名為“刀蘭”號。星屑被指定為飛船上的刀蘭管理員。

我對這決定莫名其妙,得知是星屑自己的要求後更覺不可思議。星屑說飛行是她的理想,請我別阻止她。“你的專長是在地上培育刀蘭,不是上天!”她執拗得無法理喻。

“刀蘭”號的首航成功了。星屑留在了天區的主星球宣傳刀蘭,她回到大學裏來的時候刀蘭已經成為大眾熱門話題。“我要走了,”歡迎會上她說:“有一個地球考察團邀請我參加。我想恐怕短期之內我不能夠和大家見麵了。”

星屑,她的心屬於遙遠的宇宙深處。她一旦上天就再也不會落到地麵,而我是注定要留在地麵上的。我們永遠無法如影隨行。我想這就才是我拒絕她的根本原因。

我釋然。但麵對星屑孤獨的眸子,我卻覺自己那麼不坦蕩。

“原諒我的自私,我不能給你什麼。”分別的時刻,我終於對她說,“也許隻能給你刀蘭。”

星屑微笑:“那是最好的禮物。金,我想你一定會成功。”她掂起腳尖,輕吻我的臉頰,“好朋友,再見吧!”

再見了,從此以後,二十年再無緣見星屑一麵。她已經是著名的銀河旅行家,寫過的遊記多得可以開展覽會,眾多傳媒早已將她的經曆挖地三尺。星屑從來沒有忘記說刀蘭,說我的“金1號”。但獨身的她從來拒絕談個人的感情生活,對種種猜測不予理會。而我,在兩次不太成功的婚姻之後,又開始策劃第三次了。

包哲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他一邊微調刀蘭的澆水量一邊結結巴巴背誦:“我耐(愛),到我的花園裏漫步吧。竄(穿)過撲來眼底的熱勤(情)的繁花,不去管她們的殷勤。隻為—突發的欣喜—像金(驚)奇夕陽的燦麗,你—且—暫停一下腳步,然後飄然逸去。”

我熟悉的詩啊,我從成排的刀蘭架旁走過,走到這年輕人的麵前:“不是耐,是愛。”我接下去吟道:“愛的贈禮是羞怯的,它從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它輕快地掠過幽暗,沿途散下一陣喜悅的震顫。追上它抓住它,否則就永遠失去了它。然而,能夠緊握在手中的愛的贈禮,也不過是一朵嬌弱的小花,或是一絲光焰搖曳不定的燈光。”

包哲滿臉欽佩地看著我,“怪不得錦瑟讓我和您學習,您簡直……太優美了,像唱歌一樣。”

我搖頭。我曾經握住在手中的愛情到底是什麼?我為什麼拒絕挽留星屑飛躍之心的機會?二十年了,什麼樣濃烈的感情都應該稀釋,為什麼我對星屑的回憶卻日漸清晰?

包哲學得很努力,他的模仿能力是一流的。在“金17號”分株的時候,包哲竟然可以聲情並茂地背誦泰戈爾的《愛者之貽》了,我們陶醉在刀蘭茂盛的莖幹與優美的字句間。我想讓星屑早日看到“金17號”,看到我們青春時代的夢。

7

“時光”號已經飛入我們的星係。錦瑟和朋友們將為星屑的到來準備盛大宴會。作為達多巴大學城的校長助理,錦瑟自然不會錯過星屑到來對大學的宣傳作用。

“我個人送她什麼禮物好?”錦瑟問我。“星屑答應送我地球上中世紀的導航陀螺做禮物,那可是很珍貴的紀念品。”她忙忙碌碌,卻不忘記在婚宴名單中加上星屑的名字。“我把星屑放到主賓席上好不好?”

“好!”我心不在焉。幾乎可以想象得出星屑的祝福。她依舊清亮的眸子中閃過的將是什麼樣的表情?

在去機場的前一分鍾,我跑進溫室拔下一叢“金17號”,用枯枝紮好。

天空突然下起雪來,世界一片素白。去機場的路上包哲不停喃喃自語背誦他精心設計的見麵詞。

刀蘭捧在我的懷裏,像捧著20年前的記憶,20年前的苦辣甘甜。難道這20年來,竟然真的不曾有一個人走進星屑的生活,與她共同遊曆天涯?

我忽然感到膽怯,我害怕與星屑相見。於是我在停車場磨磨蹭蹭,比錦瑟他們晚了好一會才走進機場。

綠色的“時光”號已經穩穩停在那裏,這是第5艘以刀蘭做主要能源供應的旅行用宇宙飛船。在走出船艙的一群人中,星屑纖細的身影十分醒目。錦瑟、包哲還有許多人迎上前去。包哲衝到星屑身邊,將一位姑娘緊緊抱住。那姑娘紅著臉笑。包哲這死心眼,心心相映的愛情中間哪裏還需要什麼詩歌呢!

我站在角落裏,抱著我的刀蘭。我遠遠看她,像看到時光的流逝,看到璀璨的星光,看到我的烏發一縷縷變成銀白。

我聽見錦瑟在喊:“金,金你在哪裏?星屑,你來得真巧,正好趕上生物工程學院二十年校友聚會!”

星屑的聲音輕柔舒展:“他的‘金係列’刀蘭進展怎樣了?”

刀蘭鋒利的邊緣似乎要割破我的手套,在這個寒冷的季節裏我第一次覺得穿多了衣服。

我掉轉頭去,眼眶忽然之間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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