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故事——以此文獻給阮帆和她的寶寶(2 / 3)

“所以你才得到了關注度,天,已經上升到3.72%,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曉白阿姨的聲音發顫,“我從來沒做過,也沒想到過,歐,天,親愛的謝謝你!”

“什麼?”媽媽不明白。

“關注度的統計基數是多少?全太陽係,還有半人馬座,多少人?1個百分點有多少人?親愛的,你的寶寶他已經是明星了,他前途無量。”

“可是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媽媽搖頭,聲音懶懶的,“隻有我們兩個。”

曉白阿姨握住媽媽的手,兩隻手放在了我的頭上:“別擔心,機器人醫生非常可靠,而且我們還有遠程醫療站監護。”

是的,別擔心,媽媽,我會順暢地遊出子宮,撲進你的懷抱。

好像是子宮聽明白我的話似的,一股強勁的力量忽然將我往子宮口推。

“啊——”媽媽忽然驚叫,她捂住腹部,“是宮縮,他要來了。”她掙紮著站起身,剛才柔弱的麵貌消失了,“我們開始吧。”

“你放鬆。大家都看著你,沒事的。”曉白阿姨寬慰。

我終於要出去了嗎?我向外擠。

媽媽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機器人醫生抓住了她,並將她一把舉起,放在產床上。

爸爸說我出生的時候他有感覺,他當時突然抓住聶叔叔的胳膊,第一次將這大個子擰到痛起來,“我兒子,”爸爸興奮得語無倫次,“他要出生了!”

“你他媽的要不集中精神,就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聶叔叔呲牙咧嘴,吼。爸爸閉上嘴巴,可是整個身體都在顫栗。

“我不能不粗暴一點,我們當時在狂風區,時速300公裏的大風,你爸爸不抓緊控製杆兒我們就都得被風吹走。別說救達爾文號,我們自己小命都難保。”聶叔叔後來說起這一段故事的時候辯解,“再說,你爸爸把我胳膊都擰青了。”

“可是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爸爸傻笑,不介意被聶叔叔揍了一拳。

爸爸他們用了9個小時才到達指定的海域。那是土衛六北極附近的一片海水,差不多有黃海的麵積,而且三麵環山,相對封閉。地球生命起源模擬實驗就在這裏進行,據說十年中已經取得了很大成就,這一次投放催化劑,是為了將實驗的速度提高,能讓研究者在可觀察的時間內看到結果。畢竟,地球是用了幾十億年的時間才有了現在的生物體係。

我不知道我到了15歲的時候會不會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據說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產生這樣的困惑。所以當人類擺脫嬰兒期後,就很自然地提出這個問題——人類從哪裏來。我絕不相信某位神仙一夜之間就造出人類的傳說,也不大相信單一的地球生命起源說——彗星碰撞地球帶來宇宙微生物的地外生命起源說,或者地球的營養海洋裏單細胞進化論,為什麼不能讓這些起源都同時開始呢?隻是在生命成長的漫漫長路中,有的生命夭折了,有的生命停止進化,而成功發枝抽芽開花結果的,卻隻有我們這一支。

每種起源開始的生命,互相作用、影響、融合,發生了複雜的化學變化。

那數十億年前的開天辟地,豈能分割成一段一段來論證?

地球生命起源模擬實驗,曾經在地球的一些實驗室進行過。研究者模擬地球早期大氣層並通電引爆,真的得到了一些蛋白質,但由此認為生命就這樣起源,卻遭到了強烈反駁。因而,一些研究者迫切希望到與早期地球大氣環境相似的土衛六上來,用30~50年時間,在指定的土衛六地區采取天然方式創造生命。

“他們想當神嗎?”媽媽艱難地問。她已經忍受了10個小時的宮縮,對爸爸他們的工作效率嗤之以鼻。而我因為頭滑入骨盆腔感到很不舒服,一直保護我的羊膜破裂出一個一個洞洞,我熟悉的膜液四處流淌,堵塞了我的出口。我累了,我得休息一會兒。

這讓媽媽情緒鎮定下來。曉白阿姨便和她聊達爾文號的事情,希望分散她的注意力。

“也不是了,搞研究的人,都希望有個結論。”曉白阿姨說,“他們認為陽光照射到甲烷和氮氣後,陽光中的紫外線就觸發了這兩種氣體之間的化學反應,產生浮質微粒。這些微粒聚集形成厚的薄霧層,為星球提供了相當多的有機物,如果再有合適的條件,就能產生生命。”

“比如他們要在甲烷海洋裏加作料?”媽媽這樣稱呼那些催化劑,斜睨曉白:“這些談話就不用播出去了吧?”

“嗯,我知道版權問題。”曉白輕輕歎氣,沒能擁有達爾文號的新聞報道權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她現在隻能看著控製室裏的信號屏幕啃手指甲。

媽媽忽然皺眉:“要是這次成功了,我們能算是天神在土衛六上創造了生命嗎?”

曉白這次倒是很肯定的說:“不會,我們如果能造出一個大分子就已經是奇跡。至於分子能不能發展為生命,天曉得。”

“胚胎。”媽媽疲乏地笑笑,“需要一個好媽媽。”

響應她的呼喚,我開始蠕動。

“見紅了!”一個嗡嗡的聲音說,我以為機器人醫生不會說話,其實他們說得很好,可惜他們長得真不像人。

“開始吧!”媽媽張開她的雙腿,鮮血與渾白的體液混在一起,流下她雪白的肌膚。

“孩子會順產的。”機器人醫生又說,醇厚的男中音很令我安心。我希望一切順利,別給媽媽找麻煩。

爸爸他們這時候找到了達爾文號。這探測器漂浮在甲烷的海洋上,在細碎的甲烷雨中,像一條死魚。爸爸將采集船飛行高度降低一點,小心翼翼地接近它,釋放出一個機器人。與達爾文號的控製台方麵數據鏈接不是很通暢,因而打開達爾文號的入口花了一點時間,好在機器人終於鑽進探測器裏去。

“達爾文號裏麵亂得像土星B環。”爸爸告訴我,“要我設計管道線路的話起碼會清爽5倍。”機器人檢測的範圍有限,因此爸爸和聶叔叔在采集船上呆了4個小時找故障。爸爸將網絡屏幕放在手邊,隨時瞅一眼媽媽的實況,但是屏幕上的畫麵粗糙而抖動,他什麼都看不清。

爸爸氣得罵人,然後確定被卡住的機械手是無法用工具修複的,因為它的控製程序中出現了一段錯誤。

“我們是搞機械的,不管程序的事情,也不懂。”爸爸對控製台說,“程序你們自己調整。”

“來不及了。修改程序起碼需要20個小時。而催化劑一旦泄漏後果不堪設想。”控製台回答。

聶叔叔厭煩:“有什麼不堪設想?不就是想在這兒培養幾頭史前生物嗎?集中播撒與均勻分布有什麼本質區別嗎?”

達爾文號的控製台過了“很久”都沒有反應——爸爸暴躁得亂調網絡鏈接,因為媽媽的圖像無法刷新而罵粗話,聶叔叔說爸爸那麼文雅的人是把一輩子的粗話都說完了。

就是在這時候爸爸突然問:“沒有達爾文號的實況直播。這正常嗎?”

在這做個家常烙餅都要網絡實播的時代,即便達爾文號的關注度很低,也不該被公眾忽視到如此程度。

“也許曉白你知道怎麼回事,我對傳媒製度不了解。”爸爸用氣站的網絡係統找到曉白阿姨,臨了不忘發牢騷:“我妻子的分娩直播,我都看不到!”

控製台的回複到了,他們說燃料公司方麵答應全力配合,如果實在沒有其他方法修複達爾文號,那麼最好將探測器整體送回火星基地。

“你們兩個,”公司方麵的官員隨即出現在屏幕上,和大多數住在火星城裏的人相同,他生活舒適,衣著光鮮,數百萬公裏外的土衛六隻是辦公桌上星際地圖中的一個點:“探測器先放置在安全的地方,你們抓緊時間將催化劑搬上采集船,帶回來!”

“這些老爺們!”爸爸憤恨。裝催化劑的容器根本無法從機器人入口取出,他們隻能將達爾文號拖到岸邊去,手工打開它。這意味著也許60個小時內無法回到氣站上去。

“別擔心,弟妹會順利生產的。”聶叔叔安慰他,“你在那兒也幫不上什麼。”

“但那是我的第一個兒子。嗨,不說了,趕快把這破事兒處理了。”爸爸敲敲屏幕上的達爾文號。

產道口已經張開,媽媽平靜呼吸,在焦慮中等待著想像著。“幸福地等待,”媽媽後來告訴我,說罷便抱住我搖,我貼緊她的臉頰,咯咯笑。媽媽記得那天所有的細節,我的任何表情,任何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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