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瘤(3 / 3)

J慌忙勸:“別急別急,我給你找去!”

但痛苦襲擊了朱玫,她抽搐著,捂住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滾。J加大鎮靜劑用量,不頂用,朱玫臉色慘白,額頭汗珠大顆大顆冒。J遲疑一秒,監控器上朱玫的體溫心律等各項指標均正常。但到底是醫護人員的天職占了上風,她啟動隔離室的門,小跑進去扶住朱玫,“沒事兒沒事兒,你放輕鬆。”

朱玫的拳頭,忽然從左側襲來,端端正正打在J的頭部。

4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朱玫剛剛想到,可能不適用,但很壯膽。尤其是J真的軟綿綿倒在她腳下的時候,她被自己凶狠的動作嚇了一跳。好在她反應迅速,兔子般躥出隔離室。隔離窗下的監視儀屏幕上花裏胡哨的各種線條跟著她的動作動作。朱玫一把扯下身上的各種醫療帶,確認自己除了貼身一層衣服再沒有附屬物件,就打開房門。

長長的白色走廊,不太清晰的照明,是通往月麵的道路嗎?他們在哪裏?該躲著還是該迎擊?朱玫一時不能判斷,隻好順著走廊一側快走,豎耳朵掂腳尖收斂呼吸,恨不能有隱身衣披在身上。以前習武時覺得辛苦,不明白要學Jodie Foster演的那位天文學家為什麼就得先鍛煉身體,現在明白了,科學家不僅要體魄強健毅力驚人,最好還要有點超能力,否則應對不了突發境況。

等等,科學。朱玫心裏叫自己,科學,天文學。你還沒想起什麼來嗎?

沒有,科學是很熟悉的詞彙,但沒有內容,而且這些走廊沒完沒了,我該往哪裏走?一個人都沒有,他們沒有發現我跑了嗎?還是故意地讓我跑?

朱玫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走廊上沒有任何標識,這看上去越發詭異。幾分鍾的奔跑就象幾年,時間粘稠在前方,衝不出去。也許鬧出點動靜才好。嗨,這兒有一扇門,居然沒有鎖,進去嗎?如果是陷阱……

腦子還在遲疑,手卻毫不猶豫就擰開了門把手。朱玫倒吸一口冷氣。

暗淡的藍色房間中,三張床躺著三個人,平靜的麵容似乎熟睡,整齊的病服還不太合身,如果不是胸膛僵硬,朱玫真懷疑他們會立刻清醒坐起來。

然而,他們全沒有了呼吸。

朱玫的眼淚又要落下了,沒錯的,就是這三個人和自己一起外出,三張洋溢青春笑顏的麵容,沒有畏懼與緊張的麵容,何斌說得是真的了。

那麼哪裏不真?他們的確是把自己帶走了的,那些影子。可如果何斌與Milo都對,那自己就是錯的。何斌他們不是外星人,那麼,那麼……

朱玫靠住牆壁,她被自己的答案嚇住了。

那麼我才是那個異類,依附在朱玫的外表下,進入地球人之中。天啊,朱玫奔出房間去,跌跌撞撞,就聽到警報亂響。

終於是被他們發覺了。地球人還是外星人,我是哪兒的人?朱玫簡直要發狂,她本能地朝遠離警報的方向跑。不會的,我不會是月球人,月球壓根兒就沒有高等智慧生物存在。127個無人探測器,19次載人登月,5次大規模國際聯合考察,不能說把月球從裏到外翻了個個兒,但基本情況還是摸得清清楚楚,上萬頁的考察報告和成噸的月球物質可以證明……我了解這個,我多次申請加入月球固定基地選址小組,可是被他們拒絕了。

他們!這兩個字的指向越來越混亂,是月球閃光後麵的外星人還是何斌Milo所謂基地人員的統稱還是月球聯合考察委員會,朱玫不知道,名詞概念理論報告潮水樣湧進她的腦海,她吞咽不下。

隻能跑,樓梯,拐彎,走廊,行走讓腦子遲鈍,放鬆對自己的壓迫。也許真正的自我就在不知不覺間浮出記憶。

眼前是黑色的大門,門上還有單人通行的小門。一定很重要。朱玫停住腳步。門上沒有鎖,任何形式的鎖都沒有,與其說像是陷阱不如說是一種坦蕩。

她握住門扭,輕輕的拉開。

5

屋宇高大空曠,黑色的天花板幾乎是在視線的終點,寬闊如天穹。倘若不是幾盞壁燈照出了天花板下交錯縱橫的銀白色龍骨,朱玫真覺得這是野外。轉過一堵黑色的牆壁後,她的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光柱從龍骨下的燈架處直射下來,在地麵上投下清晰的光影。光影中更清晰的是灰白的土地,岩石,環形山,恍然置身於月球之上。

朱玫愣住。她深呼吸,然後走進去,踩在月球的砂礫中,那感覺,真實真切,並不存半點虛假。

“都是真的月砂。花了7個月才布置出這個場景。”Milo從環形山後走出來,“你感覺如何?”

“老王,為什麼你在這裏?”那名字一旦出口,混亂擁擠在腦海中的影像與文字便分門別類自動排序,所有信息瞬間鏈結成網狀,腦子清清爽爽。朱玫隻詫異老王會在這裏,“我以為你們是外星人,我怎麼都認不出你了。真糟糕。”她說,“後來我差點以為自己是外星人。”

“你想起來了?”Milo,也就是被稱為老王的人,溫和地問。

朱玫肯定地說:“這是月球實景訓練營。在地球上,你們蒙我是月瘤區。”她撇嘴:“嗬嗬,在月瘤區建立固定基地可是我的申報方案,真要實現最快也得有個十年。”

“按照你的大膽設想也許用不了十年。你最後的記憶點在哪裏?”

“引力傳送井……天啊,我真的上了月球嗎?”朱玫捂住激動跳躍的心髒,“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快告訴我。”

“說實話我們也一直在懷疑,你是不是外星人。”老王上前牽住朱玫的手。老王的手大,溫暖,強勁有力。“畢竟,你真的失蹤了19個小時。”

登山攝影的故事。朱玫的心頭又有疑雲:“那些小夥子?”

“你要是把所有燈都打開,就會發現他們隻是仿真的服裝模特兒。這嚇得你不輕吧。抱歉。”老王輕輕將朱玫的額發捋到耳後,“幸好這麼一嚇你終於是醒了。”

“這樣啊,”朱玫點頭,腦海中便將醒來後的一幕幕逐一回顧,忽然急:“快去看看張姐怎樣了,我那一拳下手太重。”

“做你護士,她早料到這點了。”老王笑,“沒事。”

5年前,作為電視台科教節目製作人和主持人的朱玫終於辭職,加入月球重力研究所,利用她的影響力為這家民營研究機構跑項目立項和研究經費。引力傳送井就是她力爭的項目之一,這是個大膽的設想——即在月瘤區和對應的地球重力異常區分別建立引力牽引裝置,兩個裝置將兩處引力彙聚為一個井狀傳送通道,實現物體在兩個星球間的瞬間傳送。如果這個設想實現,所帶來的社會影響無法估計。當然,也有很多人說這完全是不靠譜的天方夜譚,嘲笑說這項目能夠立項並得到真金白銀的讚助簡直是個“奇跡”。

5年來,朱玫和整個研究所為了這奇跡真的能變成奇跡努力著。9個月前,他們的引力牽引器在月球酒海重力異常的中心地帶成功安裝,這為他們利用太陽活動峰年的強耀斑能量實現引力傳送井功能打下了第一個物質基礎。

“傳送過去了植物和動物,有失敗有成功。是你堅決要求傳送人,並且第一個要求上去。”老王說,“非常危險的行動。可我們拗不過你。”此時,他們坐在訓練營天台上的茶室裏,老王慢慢道出事情原委。

朱玫自嘲:“是,誰叫我打小想做英雄。我記得穿好宇航服走進傳送井,最後所見就是閃動的光球。”

“可能是一種物理現象,我們在研究相關數據。月球的監視器也發現了閃光。你沒有出現在牽引端,尋找你這段故事可是真的,多虧月球國際聯合科考隊協助。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一艘正要返回地球的登月飛船將你帶回,送到這裏,已經過了20天。”

“20天!”朱玫輕呼。

“是的,20天,等待你蘇醒,檢查與監視你的生理和心理變化。最終確定你的生理上沒有改變,而且也沒有被異星生物替換。”老王說到這兒不由笑了,“知道嗎,研究所已經得到國家專項資金。”

“那你們還要試探我?”朱玫裝不高興。

“換做我,你會不會試探?”

“會。”朱玫說,“我在思維開始的混亂時好像看到了以後的月球場景。國家會加大投入。”她皺眉:“起碼床墊不會破成那個樣子。”

“沒法子,咱們得把銀子用在刀刃上。”老王將一盤薰肉推到朱玫麵前,“吃吧。”

“何斌和張姐呢?我要見他們。很想擁抱他們呢。”

“引力傳送井可以進行新的試驗了。他們趕回去了。”

“啊!”朱玫輕呼,“太好了。我要去!”

“朱玫!”

朱玫懇切:“帶我去吧,求求你了!我畢竟是唯一經過傳送井的人。”

老王皺眉,終究是在朱玫炙熱的目光裏展來眉頭,“真拿你沒辦法。”他半是抱怨半是心疼,“怎麼就從來不為自己著想呢。”

朱玫笑,拉開茶室門。視野裏地球的晨曦正在一層層展開,絢麗的朝霞就要從東方渲染開來。

一切有如新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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