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算數?”鄭凡較真了。
黃杉口氣決絕,“當然算數!”
鄭凡又給舒懷打了一個電話,舒懷在電話裏相當冷靜,“新新人類玩裸婚也是有的,那是出於好奇,而不是因為愛情。你最好先去調查一下,看看女網友身體有沒有疾病,比如先天性心髒病、腦血管畸形之類的,那可是隨時要出人命的。狐臭問題不大,可以治好的。”
鄭凡說這都已經站到結婚登記大廳門口了,一切都來不及了,舒懷安慰他說,“不要緊,把證拿了,晚上我們先把黃杉的火鍋吃到嘴,真要是同床異夢,把證吊銷掉就是了。說老實話,駕駛證、廚師證、健康證、殘疾證、學生證、身份證、畢業證,所有證中,最不靠譜的就是結婚證,吊銷得最多的也是結婚證,你也別太當一回事!”
鄭凡想了一會,半途作廢最多的確實是結婚證。
舒懷的話說得刻薄而又準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終身大事在這個早晨,不,是在這個時代已失去了基本的莊嚴和神聖,結婚證隻不過是走進婚姻的一張臨時性門票,隨時都會過期和作廢。
韋麗手裏攥著身份證複印件過來了,她問手裏抓著電話的鄭凡,“給你父母打電話了?”
鄭凡說,“我父母在鄉下,沒電話。你呢?”
韋麗拉著鄭凡的手往結婚登記大廳走,“我不告訴他們。”
鄭凡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告訴他們也來不及了!”
辦結婚證像在電影院窗口買一張電影票一樣簡單,民政登記人員也像賣電影票一樣草率而馬虎,整個過程好像還不到一支煙的功夫。走出結婚登記大廳的時候,鄭凡手裏攥著結婚證,腦子一時還是轉不過彎來,感覺手裏攥的是一張電影票,他不想把這種感覺告訴一臉幸福的韋麗,隻是提醒她,“不要把證書弄丟了,晚上憑證書吃火鍋!”
韋麗說,“先把早飯吃了,肚子餓壞了!”
在早點攤上,匆匆吃了一碗麵條,鄭凡和韋麗揣著結婚證書各自上班去了。這一天,他們所有的同事沒有一個從他們的身上嗅出婚姻的氣息,一切像是都沒發生過。
跟所有的平淡無奇的黃昏一樣,馬路上螞蟻般密集的人群行色匆匆,太陽一頭栽到了摩天大樓的後麵,人們臉上最後一縷自然的光線就消失了,城市路燈亮起來後,所有人臉色跟路燈一樣蒼黃,類似於非洲難民一樣營養不良。鄭凡、舒懷、悅悅看著火鍋店包廂外麵的馬路,都說難得黃杉第一次在館子裏請客,既然來了不吃個半死不活就有點虧了,黃杉說我的虧吃大了,沒想到鄭凡真弄出這麼個本子來。
韋麗要到晚上九點才下班,他們饑腸轆轆地邊等韋麗,邊研究起了結婚證書。
黃杉、舒懷、悅悅把鄭凡的結婚證像驗證假幣一樣反複推敲了許多遍,悅悅自言自語地感慨著,“現在的女孩子膽子太大了,有個性!”
黃杉將結婚證扔到鄭凡懷裏,“假的!假證販子那裏買的。”
鄭凡急得脹紅了臉,“你不想請客就直說,憑什麼說結婚證是假的?”
舒懷將證書拿過去迎著包廂裏昏黃的燈光反複推敲著似乎也有些拿不準,不過他沒說出這種感覺。
悅悅幫鄭凡打圓場,“大家都沒結過婚,都沒見過這證,不要見了戴了大蓋帽的,全當偽軍待。”
舒懷和黃杉一唱一和地闡釋這種誤解緣於鄭凡拿證這事幹得讓人神經崩潰,看不懂,也理解不了。
鄭凡真的急了,“有什麼理解不了的?像我這樣沒錢沒房沒車的窮書生,見麵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把老婆娶進門,你們不祝賀我,還想審查特務一樣地恨不得把人家祖墳都扒出來。”
舒懷和黃杉依然很不嚴肅地說,“祝賀,祝賀,我們表示熱烈祝賀好了!”
鄭凡見他們不是發自內心,就反唇相譏,“我知道你們看不得我幸福,沒關係,幸福不是一輛公交車,不是誰都能上的,也是不該與他人共享的。讀研究生時我就領教過了。”
悅悅搶上來說,“鄭凡,我還是很欣賞你女網友敢作敢當的勇氣的。”
鄭凡很敏感,“什麼女網友不女網友的,是我老婆。”
韋麗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她推開包廂的門一進來,所有人都傻了,一個清秀而純樸的女孩,看不出半點前衛,也看不出身上有絲毫人間煙火的氣息,鄭凡從大家驚詫的眼神中收獲了一份自信和得意,他拉著韋麗的手向各位介紹說,“韋麗,法國家樂福超市收銀員,從畢業到現在天天數錢,經她手數的錢,可以買下一座城市。”
韋麗微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叫韋麗,不好意思,我數別人的錢數得太晚了,讓你們餓到現在。”大家都被韋麗輕鬆的情緒感染了,相互寒喧幾句,各就各位。
菜早就點好,麻辣火鍋裏已經咕咕嚕嚕地沸騰了。韋麗落座前從人造革坤包裏掏出結婚證,“鄭凡說憑結婚證吃火鍋,我帶來了!”
她拿著結婚證的手懸在半空中,沒人接。
黃杉有些尷尬,他憑著自己的如簧巧舌迅速改變著這頓火鍋的性質,“我們不是懷疑證的真假,而是要明確這頓火鍋的意義。沒證吃火鍋,這頓飯是同學聚會;有證,那就是給你們擺婚宴,完全不一樣。來,我提議,為鄭凡成功拿證幹杯!”這麼一說,大家都說言之有理,於是共同舉杯,熱烈慶祝,吃火鍋的氣氛好極了。
鄭凡總感到慶祝得有些勉強,什麼叫成功拿證?難道還有不成功拿證的,反正大家沒有那種大喜臨頭的感覺和興奮,顯然,他們把這看做是一場有趣的遊戲,吃火鍋本身比他們拿證重要得多。這讓鄭凡心裏有些被降價處理的別扭,好像自己是菜市裏賣不掉的下腳菜。
悅悅挨著韋麗,將一塊黃喉夾到韋麗的油碟裏,兩人一見如故,過於親熱的結果就是說話就無所顧忌,“你年齡比我小,膽子比我大,舒懷有房子我都不敢拿證。”
韋麗無法理解悅悅的內心真實,不假思索地跟進一句,“悅悅姐是不是還想要一部車?”
悅悅搖搖頭,“不是。總覺得心裏沒底。”
黃杉插話問,“是你對舒懷沒底,還是舒懷對你沒底,怎麼個沒底?”
悅悅被問住了,想了一會,她說,“沒底是一種感覺,而不是一個結論,具體的不好說”,她將頭轉向韋麗,“小妹,你說是吧?”
正陶醉於賭贏了愛情的韋麗沒有那麼多虛懸的感覺,“我對鄭凡有底,他說話算數,放棄大上海,說來就來了。我也說話算數,昨天見麵,今天我就跟他拿證了。”
黃杉顯然被韋麗的坦陳和真實感動了,或刺痛了,他感慨萬千地喝了一杯悶酒,“怎麼好女人我們就遇不到呢?玲玲跟我好了三年多,要是不采取措施的話,孩子都會叫我爸爸了,可她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人和洗臉池邊的半瓶資生堂潤膚水一同消失了。”說起玲玲跟廣東一位五十多歲珠寶商結婚的事,酒喝多了的黃杉痛苦得哭了起來,“找一個五官健全的人不好嗎,非要找一個門牙少了三顆的老頭來醃臢我。我他媽寧要三顆門牙,也不要三套房子三輛車子。”
韋麗拿起一張餐巾紙遞給黃杉,一臉的迷惘,燈光和火鍋的霧氣籠罩著錯綜複雜的情緒,話題由輕鬆而變得沉重起來,舒懷問韋麗,“你爸媽也不介意鄭凡租住在城中村,而且隔壁還住著一個賣老鼠藥的小販?”
韋麗喝了一口火鍋湯,太辣,她伸出了舌頭,說話的聲音也是火辣辣的,“城中村挺好的呀,隔壁有老鼠藥賣,屋裏就不會有老鼠。這事跟我爸媽沒關係,鄭凡,你說呢?”
鄭凡得意地說,“當然”。看到被玲玲拋棄的黃杉和被悅悅懸掛在半空中的舒懷,一種膚淺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在鄭凡心裏很盲目地彌漫著。
吃火鍋的後半段時間裏,黃杉和舒懷埋頭喝酒,不再說話,他們失語至少表明他們內心裏再也不敢小看鄭凡和韋麗。
火鍋散夥的時候已是夜裏十一點多了,火鍋店門口,閃爍的霓虹燈下,他們正準備一同擠公交車回去,韋麗接到了一個電話,韋麗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她對著話筒說,“我在新城火鍋店門口。”
一行幾人很詫異地看著緊張而焦慮的韋麗。鄭凡問,“怎麼了?”
沒過幾分鍾,一輛疾速駛來的黑色帕薩特小轎車在他們麵前刹住,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他拉起韋麗就走,“快,快上車!”
韋麗對鄭凡倉促地說了一句,“我有急事!”話音還沒說完,車門就關上了。車子拖著一串黑煙疾弛而去。
黃杉滿嘴麻辣的氣息,他吐掉嘴裏的煙頭,硬著舌頭說,“這叫什麼話,新婚之夜,新娘子被人家塞進小轎車拉跑了!”
喝了不少酒的舒懷也失去理智地跟著起哄,“吊銷執照,證件作廢!”
鄭凡將臉湊到黃杉和舒懷的麵前,一字一句告訴兩位同學,“你們知道嗎,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信任韋麗,這個人就是我!”
悅悅拽開了舒懷,安慰鄭凡說,“他們酒喝多了!”
夏天的夜晚諱莫如深,街燈在固定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亮著,一綹微弱的風滑過街市,鄭凡看到燈光簡單地晃了一下,夜空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