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活在意外之外(1 / 3)

維也納森林漲到每平米一萬以上,已遠遠超出了廬陽人的消費能力和心理界限,鄭凡曾經跟郭之遠所長討論過這個話題並取得高度一致的結論,要想製造銷售神話,必須造假。這一段日子以來,報紙上、網絡上、電視上關於房價飛漲的報道鋪天蓋地,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無不人心惶惶,這種消息跟當年日本鬼子來了一樣讓人不安和恐懼。鄭凡不看報、不上網、不看電視,他覺得那都是謠言,甚至是開發商幕後的策劃,因為他親眼目睹了維也納森林三期開盤所謂的火爆場麵,怕開盤那天冷場,郝總和悅悅兩人精心導演一出漲價後瘋狂搶購的活報劇,哄搶人群中一半以上是公司裏的司機、保安、清潔工、會計還有食堂裏的燒飯的老頭,維也納森林這些群眾演員瞞天過海地製造了維也納森林熱銷的假象,報紙、電視猛拍一氣,然後將虛假火爆的場麵與廣告一起對外發布,因為鄭凡深知內幕,所以就在全國人民都認定房價會繼續上漲的時候,他卻對房價下降的信心異常堅定,他一個人在跟全國人民扳手腕,這讓他時常熱血沸騰。

然而,維也納森林雖然沒有火爆搶購,銷售也是清湯寡水地平淡,但房價卻一路飆升,夏天還沒到,維也納森林的每平米房價輕鬆突破了一萬二,在郝總舉行的突破萬元慶功酒宴上,鄭凡不適時宜地問郝總,“維也納三期銷量並不大,房價怎麼漲得這麼瘋呢?郝總,這不符合市場經濟規律呀!”

郝總對鄭凡愚蠢的問題不屑一顧,他不僅破壞了集體狂歡的氛圍,也敗壞了郝總的心情,端著酒杯的郝總嘲弄了他一句,“等你當了房地產商,你就知道了。”

編房地產會刊的鄭凡自以為是潛伏在地產商心髒部位的一個特務,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潛伏得越深,對地產界的認識越糊塗。有時候他會在不經意之間,發現韋麗是對的,自己錯了,但他沒有勇氣承認錯誤,更多的時候,鄭凡覺得自己是對的,他相信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從伽利略時代就有了。

他不打算立即下手買房除了確信房價下跌,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掙錢太不容易了,他不甘心自己的辛苦錢像紙灰一樣被漲價風卷得無影無蹤。

暑期裏的鄭凡在一家外語培訓學校、一家中學生精英培訓學校和一家公務員考前培訓班代課,每晚都有課,雙休日是全天上課,每周二十六節課的工作量,是中學正式老師的兩倍。想到拚命一周能拚來三百多塊錢,鄭凡心中的那種以苦為樂、以累為榮的豪情油然而起。隻是晚上回到出租屋往床上一躺時,他才發覺自己的身子像是被拆散了的一堆零件,根本拚不出一個活人來。一個天氣相對涼爽的晚上,韋麗等到了半夜才等回了鄭凡,睡覺的時候就暗示性地扳了扳他的肩,可鄭凡生硬地說了一句,“我太累了!”話沒說完,人竟睡著了,身上的汗餿味很是嗆人。韋麗歎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圖像亂晃的電視上正在播放一部愛情電視劇,劇中男女主人公恩愛得在草地上毫無顧忌地嘴對嘴地啃了起來,生氣的韋麗一按遙控器,屏幕上那對快活男女就不見了。

第二天早上,韋麗在蜂窩煤爐邊熬稀飯,鄭凡穿著褲衩站在院子水龍頭邊洗冷水澡,一身汗臭和疲勞被衝洗得幹幹淨淨。吃早飯的時候,韋麗不無嘲諷地奚落著鄭凡,“你現在一個月兼職掙一千二百多,剛好夠百安居去年到今年漲一平米的錢,假如我們要買一個七十多平方的房子活,你得拚死拚活地白幹上七年,隻夠上百安居漲一次價;可等你耗了七年後,房價又漲了,你累死了也拚不贏房價。鄭凡,你知道嗎,自住進城中村後,我就沒進過一次網吧,也沒看過一次電影。”

鄭凡將碗裏的稀飯一口氣喝了個精光,“我也一樣,”他竭力掩飾著內心的重創,“韋麗,我是沒本事,可我一直在努力,等買了房子,辦了體麵的婚禮,我會給你買一部電腦,讓你坐在家裏上網,房間裏還要裝上空調,上網累了,我就陪你去看電影。這一天總會到來的!”

然而,這一天似乎離他們越來越遠了,到年底的時候,百安居三期的房價又漲了,六千四一平方,降價的傳言最終破滅。鄭凡和韋麗的九萬多塊錢,眼下隻夠六十多平方的首付了。韋麗說,“我們再借一些錢,趕緊買一套七十平方的房子,不然到明年,隻能買五十平方了。”

神經鑽入死胡同的鄭凡頑固地作出自己最愚蠢的判斷,“不買。我就不信,房價能不降,這麼低的收入,偷也偷不到那麼多錢。”

韋麗急了,“你憑什麼說房價一定要降,上次要是買了,這會兒都賺了。”

為了堅定自己毫無道理的降價判斷,後來鄭凡悄悄地給黃杉打了一個電話,“你說中國的房價已經沒有上漲的空間,可為什麼又漲了呢?”

黃杉在電話裏說,“你作為一個中國人不懂得中國特色,太糊塗了。中國特色的房價就是看起來不會漲了,但它偏偏還要漲;你以為它還要漲的時候,它卻降下來了。我在阿聯酋呢,回國後我們再聊這事吧!”

掛了電話,鄭凡一時沒了主意,他交會刊的時候跑去問悅悅。悅悅的辦公室裏鋪著地毯,老板桌上的金屬架上還虛情假意地豎了一麵小國旗,悅悅不過是郝總的行政秘書,享受的卻是副總的待遇,鄭凡聞到了屋裏彌漫著一股茉莉的清香,香得有些嗆人,於是就不停地捏著鼻子以緩衝香味的刺激,見鄭凡來了,悅悅放下手中的電話迎了上來,“沒記錯的話,我到歐陸地產上班以來,你是第一次到我辦公室。”

鄭凡對悅悅豪華的辦公室似乎很是抗拒,他沒有按悅悅的意思坐到沙發上去,隻是站著應對著悅悅,“沒什麼事,就沒過來打擾!”

悅悅有些尷尬地站著跟鄭凡說話,“今天是有事,才來的?”

鄭凡說,“對。你說房價會不會下跌?”

悅悅很好奇地望著鄭凡,“我是賣房子的,房價即使要跌,我也得說要漲,這不,維也納森林已經漲到一萬二了。”

坐飛機的人都知道,明知飛機不會掉下去,但每次起飛前空姐都要演示怎麼戴氧氣罩怎麼從緊急出口逃生,鄭凡買房跟坐飛機有點類似,鄭凡在四處谘詢和跑遍了廬陽城新建樓盤後,他內心裏已經明知降價很渺茫了,可他還是抱著一絲飛機失事般的概率妄想,期待著降價。他決定不買的理由居然是,為什麼我能買九十平米房子的首付錢,不到兩年就隻能買六十幾平米了。他不甘心。

可韋麗已經失去了耐心,“你以後不要在我麵前提一個字的房子,也不要再喊我去看房子了,我不想去售樓中心做一名遊客,那裏不是旅遊目的地。”

鄭凡無言以對,他望著屋內的牆壁發呆。牆上那幅“麵包會有的,房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標語已經陳舊,且落滿了灰塵。

一個天空陰陽怪氣的雙休日,鄭凡一早將韋麗從床上拖起來,韋麗揉著惺忪的睡眼問他幹嘛,他說,“走,我們去西灣!”

鄭凡說遠在城郊的西灣正在建經濟適用房,雖說離市中心十八公裏,但房價每平米隻要三千二,市政府劃撥的土地,專門為中低收入無房戶建的。韋麗曾賭咒發誓說再也不跟鄭凡一起討論房子的事了,可一聽說價格這麼低,還沒睡醒的韋麗從床上迅速反彈起來,“三千二,今天就買下!”下床的時候,她將兩隻鞋子穿反了。

韋麗跟鄭凡在巷口匆匆吃了碗豆腐腦,兩人就騎著自行車上路了,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像是去拿自己新房的鑰匙一樣開心、輕鬆,還有些盲目的激動,鄭凡歪過腦袋對韋麗嚷著,“你知道什麼叫天無絕人之路嗎?”

韋麗順著鄭凡的思路回答道,“當你買不起房正在愁得徹夜不眠時,第二天早晨一睜開眼,黨的陽光突然照耀到了你的窗前。”

早晨的風很涼,鄭凡和韋麗邊騎車邊討論著買了經適房後的幸福前景。經適房最大的是一室半一廳六十平方,不到二十萬就拿下了,他們已經有了一半的錢,隻需按揭十萬明年就能住上新房了,然而買了經濟適用房後怎麼裝修,兩人產生了嚴重分歧,韋麗要裝修成歐式風格,鄭凡卻要裝修成古樸的中國風格,最好是先秦兩漢的格調。

快到郊外建築工地時,韋麗有些擔心地又問了一次,“我們肯定符合條件?”

鄭凡說,“肯定符合,昨天郭所長給我看了市政府的文件,全都在杠子裏麵。”

“都有哪些條件,你再給我說說!”離經適房工地越近,韋麗心裏越沒底。

鄭凡又解釋一遍說,“家庭年收入低於三萬八、沒有參加房改和租賃公房、人均住房麵積低於十六平方的都可以申請。”

韋麗總算放心了,“我們低於零平方。”

西灣是一處河灘,以前是槍斃犯人的地方,荒草萋萋中不知有多少十惡不赦的人在此肝腦塗地,現在這裏開進了許多工程機械正忙著填埋土坑掩蓋曆史,廬陽的部分窮人明年將在這片刑場上過上幸福生活。鄭凡和韋麗站在一處高坡上,他們雖然沒看到聳立起來的高樓,但看到了工程機械的進出和一些三三兩兩的工程技術人員在現場吊線測量,這讓鄭凡和韋麗就有了無限的憧憬。風吹亂了鄭凡的頭發,也吹亂了韋麗的心,她很頑固地再次強調自己的觀點,“你要是不同意按歐式風格裝修,我就不來住!”

鄭凡站在犀利的風中和稀泥,“你看這樣好不好?一間中式的,一間西式的,中西合璧,兩全其美。”

韋麗不幹,“那樣不倫不類的,我不來住。”

鄭凡好言相勸,“我們一人住一間,最大的一間給你住,裝成歐式的。”

韋麗嚷著,“你買房子就是為了分居呀!”

兩人在秋風中為新房裝修爭得不可開交,鄭凡說這些年他被維也納森林假冒的歐式風格傷害得不輕,一提起歐式風格就想起了成語“掛羊頭賣狗肉”,心裏別扭極了。韋麗妥協說,“拿到鑰匙後,我們剪子石頭布,誰贏了就按誰的意見辦,好不好?”

鄭凡說,“我不跟你賭!”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回來的路上,韋麗又想出了一個餿主意,“房子到手後,我們不辦婚禮,省下錢我們到塞班島去旅遊。”

按照文件去設計生活是很危險的。鄭凡對照文件,認定經適房誌在必得,可從西灣回來後,等他到市房管中心遞交了申請時,心涼了半截,西灣經適房一期規劃建設三百八十套,共有十三萬八千人申請,有一家三代住在十五平米的老屋裏的,有生了病下了崗還居無定所的,還有兩勞釋放人員和五保戶住在沒有衛生設備棚戶區的,按照先特困、先老弱病殘的原則排隊分配,房管中心的那位戴眼鏡的公務員很友好地對鄭凡說,“你最好就不要申請了,研究生畢業,知識分子,跟這些揭不開鍋的窮人爭房子,太沒風度了!當然了,你如果堅持排隊等候的話,按目前這情形,我估計再過二十四年,肯定能輪到你了。”

鄭凡想說憑什麼我要等二十四年,你是怎麼算出來的,可他最終還是沒說話,因為跟這座城市裏每天還要靠吃低保和撿菜場爛菜葉的窮人相比,他真的不該跟他們去爭房子。於是他收起購房申請,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房管中心。房管中心小公務員對著鄭凡的背影還說了一句,“還研究生畢業呢,一點境界都沒有!”

鄭凡出了門後,腦子很亂,騎上車後,才發現方向反了。他在一個紅綠燈路口下車調頭,很落寞地往城中村趕。

眼見著冬天又到了,冬天城市的陽光清淡如水,鄭凡感到自己沐浴在冬天的陽光下如同淹沒在一片汪洋的水裏。二十四年後,他五十多歲了,那該是為他兒子或女兒考慮房子的時候了。

韋麗在巷口買了半隻烤鴨,在煤爐上煮了一條魚、炒了一盤花生米,一瓶啤酒已經垛在了小桌上,鄭凡回到出租屋時,酒菜已經上桌了。韋麗迎了上來,興衝衝地說,“今天的魚煮的特別好吃,按你要求,放了六個紅辣椒。”

鄭凡默不作聲地進屋,韋麗跟在他後麵說,“你是不是申請買最大的一套?我想通了,這兩年你為房子吃了那麼多苦頭,還是聽你的,裝修按中式的裝,哪怕是裝成楚國的樣式,我也認了。”

小飯桌挨著床沿,鄭凡坐在床沿上沒有抓起酒瓶,而是揚起了手中的文件袋,他麵色慚愧地望著韋麗說,“對不起!申請撤回來了。”

韋麗一把奪過文件袋,從裏麵倒出了一大堆講稿、經適房申請材料,韋麗急紅了眼,“你發瘋了,單位章都蓋過了,房子怎麼能不要呢?”

鄭凡聲音蒼茫而絕望,“不是我不要,是要不到。”他把目前申請經濟適用房的殘酷的形勢照葫蘆畫瓢地說了一遍,韋麗哭了,她抹著眼淚說,“我叫你不要帶我去看房,你非要我跟你去西灣。”

鄭凡過來摟住韋麗的肩,他感覺到韋麗的肩在抽搐,鄭凡像罪犯一樣懺悔著,“對不起,我不知道要等二十四年才能輪到我們。”

韋麗突然不哭了,她站起來拉著鄭凡說,“走,我跟你一起去,把申請交上去!二百四十年,我們也等,堅決等!”

鄭凡將衝動的韋麗按回到床沿上,“我們等不到那時候,我們活不到那麼大歲數。”

桌上的菜已經涼了,屋內的空氣也是涼的,一條死不瞑目的紅燒魚在盤子裏一動不動,沒有一絲熱氣。

這一年年底的時候,鄭凡在冬天的風裏出沒,破舊的自行車總是在半路上掉鏈,沒心思上鏈條時,他就推著車一個人在寒夜裏踽踽獨行,他覺得自己緲小得就像夜色裏的一粒灰塵,存在與消失對這個夜晚來說毫無意義,想到這,一股悲涼的感覺襲上心頭,他想去找舒懷聊聊,可舒懷自從和悅悅分手後,人變得更加頹廢和沒落,經常抱著酒瓶進入夢鄉,消極的情緒是容易傳染的,鄭凡怕自己變得像舒懷一樣一蹶不振,車推到舒懷的樓下,又拎起車龍頭調頭回城中村了。正如韋麗所說的那樣,舒懷是有房子,那不過是一口活棺材而已,而鄭凡卻在為擁有這口活棺材沒日沒夜地拚命地工作。

這個冬天鄭凡對許多事越來越想不通,想不通的時候,他就通過拚命幹活來轉移心裏的不安和惶恐,趙恒兩次請鄭凡和韋麗吃飯,韋麗都不願去,但韋麗已不再反對鄭凡接下江淮文化傳播公司的活,其實當初趙恒救老苟的時候,韋麗就已經鬆過口。趙恒讓鄭凡參與江淮小姐選美大賽的組織策劃工作,還有明年夏天全省青年歌手大獎賽籌備工作,趙恒說,“韋麗要是再反對你過來兼職,幹脆把她休掉,今明兩年我們都泡在美女堆裏,隨便挑一個也比收銀員強。”鄭凡說,“韋麗跟我受了那麼多苦,哪能隨隨便便說換就換了。”

鄭凡回來後跟韋麗說現在幫江淮傳播公司幹的是創意策劃,這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今後再也不用編寫小廣告和狗皮膏藥一樣的傳單了。他說隻要有機會,就必須多掙一些錢,夯實口袋,“從今天起,哪怕房價隻降一毛,我們馬上就買,好不好?”

韋麗對鄭凡再提房子的事非常反感,一聽到房子,就像犯了胃潰瘍一樣燒心,韋麗自跟了鄭凡後,她在城中村蒼蠅蚊子的圍追堵截下長大了,兩年的見識勝過了以前的二十年,她覺得鄭凡是一個唯利是圖、目光短淺、好沾小便宜、缺少大局觀的男人,簡直就是一個讀過書的農民,買房這件事是最好的明證,當這一結論在韋麗心裏明確後,她就對鄭凡非常失望,但她不願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畢竟他像一頭農村老黃牛,是個勤勉踏實的男人。她不願過度傷害鄭凡,於是就不冷不熱地說,“你是家裏的男人,你怎麼想就怎麼做。”

晚上,鄭凡想討好韋麗,就在被窩裏輕輕地扳韋麗的腰,韋麗脊梁對著鄭凡,輕輕地說,“冷,被窩裏漏風。”

掃興的鄭凡看著屋裏永遠也關不嚴的窗子,凜冽的寒風正乘虛而入,釘在窗子上的塑料布嘩嘩作響。

鄭凡給父親打電話說春節回不去了,單位裏要加班,其實是趙恒的公司裏要加班,公司春節期間為幾個新年新款的國產車在幾個社區策劃“汽車進萬家”推廣宣傳活動,趙恒說春節六天勞務費和加班費給鄭凡一千二百,鄭凡心想回家過年最少要花一千二,這樣一反一複就是兩千四,更要命的是,要是過年家裏人問起他婚姻、房子、位子的事,那幾乎就是對他進行一次活剮,所以趙恒還沒說完春節加班的時候,鄭凡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臘月初十那天,莊鄰周天保和兒子周小保來廬陽找到了鄭凡,周天保說女兒到廣東賣淫後,氣得肝疼,最近扛不住了,想請鄭凡幫他找一家醫院看病。鄭凡二話不說就帶著周天保父子去了市第一人民醫院,他想自己沒能幫人家在省裏和中央打上招呼救出賣淫的女兒,幫著找醫院看病還是能做到的。趙恒很仗義,說他小舅子朱均在市一院當醫生,一個電話過去,鄭凡沒費周折就把周天保安排住進了醫院,三天後,周天保兒子周小保哭著給鄭凡打來電話,“凡哥,不好了,我爸要死了!”

鄭凡趕到醫院,趙恒小舅子朱均告訴鄭凡,周天保查出來是肝癌中晚期,必須立即動手術,時間一點不能拖了,鄭凡問要多少錢,朱均說,先交兩萬五千塊錢做手術,鄭凡問周天保帶了多少錢過來,一臉麻木的周天保說,“總共帶了五千塊錢,我不想開刀,死掉算了!”周天保說自己死掉就像說日本鬼子死掉一樣,異常平靜。

鄭凡卻急了,“周大爺,你怎麼能這樣說話,生命隻有一次,哪能輕易放棄的。”

周天保說,“家裏沒錢了,家裏的豬和雞都賣了,這些年找二丫,積蓄全花光了。”

鄭凡對趙恒小舅子說,“朱醫生,你趕緊安排手術,我回去拿錢!”說著轉身就跑了。

鄭凡從銀行取出兩萬塊錢飛速趕回醫院繳了手術費,等到鬆懈下來的鄭凡手裏攥著繳費收據抹著一頭熱汗時,他這才想起沒跟韋麗打一聲招呼,因為這筆錢繳到醫院跟扔進水裏是一樣的後果,周天保家是無論如何也還不起這筆錢的,他有些後悔自己操之過急。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周天保已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室外的走廊裏漂滿了藥水味,窗外的陽光也像被藥水浸泡過一樣,冷而灰。

走廊裏的鄭凡很惶恐地問朱均,“朱醫生,周大爺開了刀後,能活多久?”

朱均說,“這就難說了,也許能活三五年,也許就幾個月,主要看是否擴散和擴散範圍有多大。”

鄭凡頭嗡地一下就炸了,鄉下人要是聽說花幾萬塊錢開一刀隻活三五年,肯定不幹,周天保要是知道隻能活幾個月的話,他會說搶救他的醫生是在坑他。鄭凡知道鄉下人得了這種絕症,一般都是拉回家,省下看病的錢,買點好吃好喝的,把一生沒吃過沒吃夠的好酒好肉吃它個天昏地暗,然後心滿意足卻又無可奈何地上路。當鄭凡把這個意思告訴朱均時,朱均很吃驚地看著鄭凡,“鄉下人太不人道了,哪有讓活人等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