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元旦日之暗殺案(1 / 2)

咱們中國,有這麼兩句格言,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兩句話中,所含的意義,就是言其人要作了惡事,縱然一時僥幸,能夠逃出法網,但是葉落歸根,依然逃不出天網去。所謂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少不得默默中有個道理,總會有報應臨頭的那一天。

著寫這一部書,是清季一件實事,文獻可證,檔案俱在,絕不等於向壁虛造。不過家言,照例是要多方穿插,加意渲染,好使閱者諸君,能怡心悅目。好在善讀書人,自能以意逆誌,觀其會通,當然不去刻舟求劍的。上麵寫的一段話,姑且作個小引,以下便不事枝蔓,歸到本文。

話說金陵這個地方,本是龍蟠虎踞、水秀山明,更兼長江天塹,形勝非常。所以六朝都在那裏建都,不過偏安一隅,未足以應王氣。及至明太祖掃蕩胡元,在此即皇帝位,方算天人相應,成了大一統的局麵。誰知一傳而後,成祖又複遷都北平,南京依然冷落下來。直到前清鹹豐年間,太平天國崛起,洪氏定鼎於此,名曰天京。不料偏生曾、左、胡、彭一班豪傑來,力持末運,替清朝又造成了一個中興之局。到得同治三年,由曾文正公的介弟,曾九師國荃,克複了金陵。據公私的記載,當時殺戮約有十數萬之眾。這種慘禍,真叫人思之心悸。著者曾聽見高年碩德的人說,當時曾九師圍困南京,誌在必克,懸不次之賞,嚴後退之誅。說到官升,雖肯踴躍爭先,但是一般當弟兄的兵丁,卻還不肯忘生舍死。九師為迅赴事機起見,便暗中傳下一道秘令,破城以後,所有全體兵士,準其自由行動三天。這一來,南京便克期而下,不過此次浩劫,便也不堪聞問。後來曾文正公總督兩江,極力設法繁榮市麵,才慢慢的漸次興複,日有起色。無奈當這大亂之後,散兵遊勇,遍地皆是,他們這種人,非農非工,不商不賈,也好算是特殊階級,從軍多年,平素吃慣了錢糧的,一朝天下太平,從事解散,不用說是謀生乏術,糊口無方,多年疏散慣了,一旦叫他改弦易轍,恰是有些辦理不來,無可奈何,隻好去作盜賊的生活。從來劫財害命,本屬相連,自然就要出了許多的血案,於是南京的市麵,雖然漸複舊觀,但說到治安上,恰是發生在那個時候,不過講到官場,已經新陳代謝,那時的兩江總督,已不是曾文正公,乃是沈文肅公了。

說到這位沈公,也稱得起是清季的一位名臣,但他的嶄露頭角,功施燦然,卻全虧得夫人之力。原來沈公的夫人,乃林文忠公則徐的愛女,不但家學淵源,擅長筆墨,並且知人之明,任事之勇,綽然有乃父之風。當鹹豐年間,沈公由禦史外放九江府知府,不料未曾到任,九江便已為太平天國所據,由是改署廣信。那時江西全省,隻有南昌、廣信、饒州、贛州、南安五郡,尚算隸屬清廷,其餘皆已換了太平天國的旗幟。沈公不避艱險,兼程到任。哪知為日無多,楊輔清便已率領大隊人馬,由撫州直取廣信,真個是一城孤懸,危如累卵,把個沈公給急得束手無策,隻盼一死。幸虧由夫人策畫,叫他怎樣拊循人民,登城固守。一麵自己刺破手指,寫成血書,乞援於浙江總兵饒廷選。夫人那封書的原文,著者在名媛尺牘中曾經見過,不僅文辭斐然,使人感動,並且指陳利害,懇切詳明,就讓文章大家提筆寫來,隻怕還未必能夠如此。那位饒鎮台,本是林文忠公的舊部,見了這封書怎能怠慢,立時統兵馳救,擊敗楊輔清,保全了廣信。雖說出發謀慮全仗夫人,但說到功績,自然歸到沈公的身上。當由曾文正公專摺保奏,便擢升了兵備道,從此帝心簡在,寵眷有加,官運自然是一帆風順,扶搖直上。所以到得本書開場的時候,這位沈公葆楨,已是作到兩江總督的地位了。

那沈公雖已是封疆大吏,卻不肯垂拱無為,平素對於吏治民風,恰最關切不過。當時南京地方常出殺人的案件,早已耳有所聞,因此到任未久,便嚴飭地方當局,查禁奸宄,綏緝閭閻,如再有殺人案件發生,定惟該員等是問。此時首當其衝的,是保甲局總辦洪琴西觀察,首府陸鴻儀太守,首縣張雲吉大令。這三位官長,奉了製軍嚴厲的交派,當然是兢兢業業,有些提心吊膽。不過其中的首府,是比較責任最輕的,因為他是個承上啟下的官兒,比不得首縣,是直接親民之吏,所以地方有事,首府可以往首縣身上推。首縣的官階,已是到了最下層,卻推無可推的了。至於說到保甲局的總辦,雖然是位道台,體製更較尊崇,但他不僅比不上知府,更且比不上知縣,所提的幹係,尤其是責無旁貸。因為保甲局的性質,就好比後來的警務處,或是公安局一般,緝盜安民,那是他的專責,考成所關,非同兒戲。所以那時洪琴西觀察,比較首府首縣,還要督飭所屬,格外當心。幸而沈公蒞任後的幾個月中,居然安穩無事,並不曾發生什麼凶殺的案件,這也不知是他們的官運亨通,也不知是他們的手下能夠認真糾察。總而言之,地方上的治安,總算是大有進步,無奈官場上,有一種照例的毛病,無論什麼雷厲風行的事情,隻要日子一多,便會不知不覺的,在無形中鬆懈下來。當初沈公認真交派的時候,所謂保甲局,以及首府首縣,自然是有一番振作;及至事隔數日,高枕無虞,難免便漸漸的忘懷起來。上邊既不肯多費精神,下邊也樂得省些氣力。誰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聖人說的話,是再也不會錯的,你以為無事,事情便來了;你以為沒有凶殺,凶殺便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