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熙智看在眼內恍然若有所觸,臉上現出又嚴肅又悲慘的神氣,望著達空說道:"徒弟,我要問你一句話,平日師父待你如何?"達空見師父問到這裏,趕忙跪下道:"你老人家待我是恩重如山。"熙智點了一點頭道:"你知道很好。現在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你可能記得住麼?"達空道:"師父吩咐,自當銘心刻骨,決不敢忘。"這時熙智忽然一變從先頹喪的神情,很興奮的說道:"那狠毒的胡得勝,真是我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眼見得我這條性命,要斷送在他的手內。你要是我的好徒弟,不論遲早,千萬休要忘了給我報仇,倘能叫那廝一樣兒的項上餐刀,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這就是師父的遺囑,記得也在你,記不得也在你。"那時達空跪在熙智的麵前,聽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便抱住師父的磕膝蓋,失聲痛哭。熙智也含著眼淚,卻厲聲說道:"哭的日子在後頭,我還要問你,你可能夠記得住麼?"當時是話趕話,沒有猶豫的工夫,達空便應聲說道:"你老人家放心罷,徒弟至死也忘不下。"熙智點頭道:"如此很好。"達空話已出口,卻又醒過味兒來,覺得師父這樣吩咐,自己這樣答應,事情透著不大吉祥,便又找補著說道:"但盼能夠逢凶化吉,遇難呈樣,你老人家的話,作為無用才好。"熙智道:"那也隻好看罷。你且起來,不要盡管跪著了。"達空揩了一揩眼淚,這才立起身來,口中還唏噓不已。那蔡屠戶眼望熙智,先叫了一聲師父,然後很感慨的說道:"不管將來怎樣,你倒有這麼一個好徒弟可以托付。我雖有妻有子,不但一點用處也沒有,還是我身後的一塊累贅,看來隻好死的死,活的活,由他去罷。"蔡屠戶說到此處,不免有些傷心,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熙智唉了一聲道:"這是怎麼說的,幸虧你給我提了個醒兒,不然,竟自忘懷。我看著你,比我自己還難受,那萬分對不起你的話,也不必再說。倘若咱們二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家中善後的事,全都交在我身上,你不必掛懷。"熙智說到這裏,便又掉過臉來,向達空吩咐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麼?這位屠戶朋友,無端遭此大難,全是受了我的連累。萬一將來有個不幸時,你切記著,要供給他家中豐衣足食,他的孩子長大了,也要盡到你的力量,一手提拔於他,能夠這樣,便算你對得起我。我雖不敢說對得起他,多少也算盡了我的心。這就是你師父第二件遺囑,跟以前所說的,一樣兒重要。倘若你略微有些怠慢,那便不是我的徒弟。"達空連連的答應著,等著熙智把話說完了,便道:"師父放心,倘若用得著時,一定照辦。"當時蔡屠戶滿臉都是感激之色。剛要想著說話,忽然從外麵慌慌張張的走進一個禁卒來,向達空說道:"快走罷,查監的可要來了。要是叫他撞上,那個亂兒可就大咧。"熙智一聽,趕忙說道:"趁早兒快走,休要耽擱了。"達空此時,覺得還有萬語千言未曾傾吐,但也不敢再行留戀,怕的是惹出麻煩來,難以收拾,隻得眼淚汪汪的說了一句道:"師父保重!"便隨著禁卒,含悲忍痛的走了。當時禁卒把他領發監外,又由一個得了錢的差役,一直再把他引出衙門,隻見燈火輝煌,人來人往,賣各種零碎吃食的,很是不少。本來縣衙這種地方,就是到了深宵,也是一樣熱鬧的。達空走到外麵,覺夜風習習的吹在臉上,神誌為之一清,便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把眼光向下裏一望,找那跟他一同來的長工。隻見他同著一個壯年人,正站在衙門照壁前頭說話。達空走了過去,長工把那個人向他引見,原來就是蔡屠戶的妻弟李剛,他是受了李氏的囑托,來打聽消息,知道這件案子已由總督衙門,再交到首縣裏,他手內無錢,不能打點,也不敢存著跟蔡屠戶見麵妄想,隻得陪著笑臉,想著跟縣衙門裏的差役,探聽一點情形,回去好告訴他姐姐,無奈那些差役,一個個的全都如狼似虎,李剛才一開口,還不曾把話說完,早就給呼喝回去,同樣的釘子,一連碰了好幾個,李剛簡直有些暈了頭咧。想著要就此回去罷,實在覺得對不住姐姐,要是不回去罷,也是沒有辦法。正當進退兩難,在縣衙門附近,走來走去的時候,總算機緣湊巧,遇見了大慈寺廟裏的長工,他們兩人平素本來認識,在此一經交談,互相述說緣由,李剛不由得滿心高興,因為知道達空進去了,兩名犯人,本是一件案子,等他出來時,問一問消息,那自然是千真萬確,比著從差役口中討取個下落,實在強得太多了,因此跟那個長工立在照壁前,安心靜候起來。及至跟達空見了麵,三人便作一路,慢慢地前走著。李剛是有事在心,哪裏忍耐得住,便一邊走著,一邊便向達空探問。達空因為受了師父的吩咐,對於蔡屠戶的事,也自格外關切,如今見了他的至親,便不作外人看待,當下就對李剛說道:"我師父同你姐丈,現在俱是安然無恙,至於詳細的情形,一來路上說著不便,二來話也很多,不如跟我到店裏,再告訴你罷。"李剛點頭說好。三人便一同回到店房。達空這才把審訊的情形,以及師父囑咐的話,全都說了出來。這種不好的消息一經出口,不用說李剛聽著難受,就是那個長工,也止不住的搖頭歎氣。達空把話說完,臉上也透著淒然。三個人彼此都愣了半天。後來還是李剛說道:"事情怎麼這樣的不順呢?但盼著以後能有轉機,老師父吩咐的話,能夠用不著才好。萬一真有個好歹,我這苦命的姐姐,跟那不懂人事的外甥,可怎麼了哇?"說著,又歎了一口氣。達空聽到此處,便又想起師父,心中一發酸,眼內不由得落下淚來。這正是懷抱不同,各人自有各人的心事。那長工的心境,自然比著二人寬鬆多了,當下便出言勸道:"眼前頭事情不順,那可叫人有什麼法子呢。好在這也不是一時半時的事,還可從長計議,慢慢的再打主意。"李剛聽到這裏,便又向達空問道:"但不知定了罪沒有?"達空道:"這個可說不清。我曾向縣衙門裏的人打聽,他們都回說不知道,大概總是沒有定罷。"李剛道:"這樣還好。"三人又說了一會,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後來李剛要起來告辭,那長工便道:"你還要打算走嗎?也不瞧瞧,天到什麼時候了。住在這裏,等明天早上再走罷。"達空便也同聲挽留。李剛想了一想,實在是夜色已深,行走不便,也就答應下來。
第9回 行刑前之遺囑(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