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晚景無話,到得第二天早晨,李剛忙著要給他姐姐去送信,臉也不洗,茶也不喝,便告辭出了店房,來到街市以上。早聽得沸沸揚揚,有人議論,說是今天出大差。出大差者,即殺人之謂也。還說,這真乃罕見的事情,昨天還沒有消息,今天才打掃刑場,據說是製台交派首縣的,一個和尚,一個屠戶,全都沒有命了。李剛聽了這話,便打了一個冷戰,忙著過去一打聽,果然是花牌樓的那件案子。此時李剛心裏如同著了火似的,也顧不得再去關照達空,隻急著給他姐姐去送信,立刻甩開了腳步,如飛而去。再說,出了花牌樓這件命案,原是大家注意,無人不曉的,後來拿了大慈寺的方丈跟蔡屠戶去,早又街談巷議,眾口紛然。現在突如其來的聽得這兩個人,就要在今天處決,似此意想不到的事情,仿佛像晴天中起了霹靂,那還有個不轟動的嗎!所以達空雖然悶坐在店裏,不曾出去,但是還沒有等到吃早飯的時候,這個意外飛來的凶信,便像狂風入座的一般,吹到達空的耳中。他剛一聽著,麵色登時變了,兩眼發直,周身亂抖,要哭還沒有哭出來,便已昏暈過去。長工給他揉胸口,在耳邊廝喚,這才慢慢的蘇醒過來,一睜開眼,便喊著師父,放聲大哭,驚得店裏人都過來相看。後來曉得了這件事,差不多是人人歎息,個個淒惶,但苦於無從排解,這才漸漸的散了。長工苦苦相勸,說這不是哭的事,應該預備的,趕快預備要緊。那長工所說的,是叫他替師父辦身後之事,因為這個話有些礙口,所以含糊其辭的,不曾說明。誰知達空聽了,倏的立起身來,厲聲說道:"我這就去辦!"一句話方才出口,轉身往外便走。長工見他神色不對,忙著扯了袖子道:"你去幹什麼?"達空直著眼睛說道:"我到縣衙門喊冤去,好救師父的性命。"說著,掙脫袖子便走。長工曉得這是辦不到的事,但又無法攔阻,隻得一同起身,緊緊地跟在後麵,好隨時照應他,省得再出了別的變故。
當時達空是一心似火,兩腿如飛,累得那個長工喘籲籲的緊趕,直鬧得上氣不接下氣。及至到了縣衙門時,隻見瞧熱鬧的,已人中人海,所有護決的兵丁,以及軍牢夜役人等,也都伺候齊畢了。達空像是瘋了一般橫衝直撞的擠進去,逕直就要撲奔大堂,卻被當差的人役攔住。他亂推亂嚷,要跟攔著的人拚命。這一鬧,過來阻擋的人更多了。他便捶胸頓足,大聲呼起冤來。正在這亂烘烘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吆喝,說是差使出來了,那些差役,便橫拖倒拉的,將達空扯到一邊。但見兩名犯人,全是五花大綁,有人把他們架到一輛敞車上去。熙智是臉上刷白,一點血色都沒有。蔡屠戶是大罵胡得勝。達空看在眼內,不啻萬刀攢心,便扯著喉嚨,大喊師父,聲音都變了。但是熙智此時早已真魂出殼,哪裏還能聽得見。大車出了衙門口,護決的兵丁緊緊跟在後麵。所有那些瞧熱鬧的人,也就蜂擁而去。此時扯著達空的差役,方才鬆了手。恰好縣官的轎子,正從裏麵抬了出來。達空出其不意,飛也似的搶到轎前,一把攀住了轎杠,隨即跪倒塵埃,口中大呼冤枉。縣官命住了轎,問是怎麼一回事。達空便淚流滿麵,訴說師父冤枉,請今日先不要殺他。縣官道:"這是製台的交派,我也作不了主。"命左右將他扶開,休要耽誤時刻。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答應了一聲,便大家一齊動手,拉的拉,扯的扯,把達空給拖到一邊,轎子早已起程走了。此時的達空,仿佛是懸崖撒手,萬念皆空,喉中慘叫了一聲,恰與裂帛相仿,便悶暈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