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異夢示兆(1 / 3)

話說那個長工,眼見達空各種舉動,幫也不能幫他,攔也不能攔他,除去著急以外,簡直是無所措手。此時見官役人等都走了,這才趕上前去救護。達空緩過這一口氣來,便放聲大哭道:"師父,我救不了你,還要這性命何用,不如跟著你老人家,一路走罷。"說著,便要撞頭尋死。長工一邊用著全副氣力,將他扯住,一邊說道:"那可使不得,你要一死,老師父身後的事,何人去辦?再者,昨天囑咐你的話,難道便都忘記了麼?你要打算對得住他,那可不是死的事情。"達空一聽,這才不撞頭了,卻又呼天搶地的痛哭不已。長工道:"不要哭了,快著趕到法場上去,或者還能見得老師父一眼。"可憐達空此際是周身亂抖,哪裏還能走得上路來,由長工架著他,向前掙紮,就好像拖著個死人一樣。後來長工架不動了,達空便倒在地下,弄得衣服跟臉上都是泥土,看見的人,全止不住的傷心歎息。幸虧遇上了一輛街車,這才雇了,趕到法場上去。及至相臨已近。早見當差的人役大聲吆喝,正在彈壓那些看熱鬧的人。護決的兵丁,已是團團圍住。長工曉得正在行刑,回想老和尚平日待他的好處,心中也透著發慘,便悄悄地告訴車夫,叫他慢慢著向前趕。再回頭看達空時,竟自在車廂中昏過去了。

但見工夫不大,縣官已經起轎,所有兵丁人役也都跟著走了,看熱鬧的人,差不多也都紛然四散,隻剩下刑場上血濺屍橫,慘狀不堪寓目。可歎熙智跟蔡屠戶,無端橫禍,身被極刑,已是雙雙的作了枉死之鬼,從此人天永隔,抱恨無窮,一瞑不能複視的了。當時還有一件怪事,就是有幾個人,把門板繩杠等物,將一個在此得了急症的人,剛剛的抬走,原來那個得急症的,不是別人,就是保甲局的局勇白慶,他因為曉得花牌樓案中的罪犯在今天處斬,所以趕到法場上,要看一看蔡屠戶怎樣挨刀。不料行刑已畢,他忽然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從口中流出許多的白沫。少時蘇醒過來,已是神智失常,見神見鬼的,說了無數譫語。跟他同來的人無計奈何,這才雇人把他抬回家去。據說以後不曾起床,便從此一命嗚呼。這也可算是當初生心害人的報應,此事表過不提。

單說那刑場上,離著屍身不遠,跪著一個婦人,跟一個小孩子,哀哀的痛哭,口中還數數落落的,那便是蔡屠戶的渾家李氏,跟小吉祥兒了。旁邊站著個男人,眼中也止不住的落淚,那個便是李剛。他瞧著死的,看著活的,一時心痛如割,不用說往後的事情不好辦,就是眼前這一局,因為手內無錢,也苦於無法擺布。所以又是難受,又是著急。也顧不得去勸他姐姐,幸虧在這束手無策的時候,已經有了解救。原來那個長工在大慈寺傭工多年,很能擔當,他自己心裏一打算,覺著眼前該辦的事,刻不容緩,莫若自己作主意,不必等著達空了。再說,滿讓他蘇醒過來,也隻有哭的份兒,事情還得自己辦,那又何必等著呢。因此便走向前來,跟李剛一商量,叫他留在屍場照料著,自己先將達空送回去,回來便料理一切。李剛聽了,自是連連答應。當下那長工便將昏迷不醒的達空,暫時送回店中靜養。隨即到街上,買了兩具棺木以及衣衾等物,叫過一半天到大慈寺去拿錢。再雇了木匠杠夫,並一個能縫屍首的,一同來到刑場。收殮之事無須細表。諸事辦妥以後,長工便托李剛同著他姐姐外甥,先把這兩口靈柩押送回去,自己還得照應達空,好一同回廟。那時李氏跟李剛,對於長工都是千恩萬謝,說不盡的滿心感激,自然是一諾無辭,登時照辦。單說長工回到店裏看時,隻見達空依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恐其再在用車拉回去途中,不免顛簸,便用了一個大筐籮,鋪上被褥,雇人抬著走,這也算是格外謹慎。及至到了廟裏,安置好後,已經入夜,老和尚的靈柩早停放在禪堂以內。蔡屠戶的棺木,因為李氏害怕,不敢停在家中,已送人義塚安厝了。李剛見著長工,交代了幾句話,也就告辭而去。其餘廟裏的傭人,見老師父含冤而死,小師父尚在昏迷,想到這場意外的風波,也都跟著傷心難受。隻有那個長工,因為最後的事情,全是他親眼目睹的,所以比著別人,尤其覺得分外的悲愴。死後不可複生,姑且不必說了,現在最懸心的,就是經過這長久的時間,任憑怎麼呼喚,達空隻是還醒不過來,此事煞覺可慮,看來像失去魂魄的樣子,就算請了醫生來,也未必能夠診治,那便如何是好。

在這愁煩的時候,猛然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我何不在老師父的靈前禱告禱告呢?或者能有個感應,也未可知。他想到這裏,更不怠慢,立時便到靈柩前,焚香行禮,心中默默地祝念了一番。說也奇怪,他方才通誠已畢,站起身形,便聽得達空在屋中忽然很悲慘的喊了一聲師父。長工是又驚又喜,趕忙過去看時,隻見達空已是坐了起來,嗚嗚咽咽的在哭著。一見了長工,便道:"我方才見著師父了!"長工聽了一愣,便皺著眉道:"你還是沒有醒明白罷。這話卻是從何說起?"達空道:"你不知道,我是夢見他老人家了,那神氣,還跟從前一樣,叫我不必過於悲苦,說目下雖遭陷害,將來自有伸冤雪恨之日。並且囑咐我,叫到王頌周王大人府上去一趟,求他作個證見,到了將來,自能得著他的力量。我聽了這些話,再要問個明白時,卻被他老人家在背上擊了一掌道:牢記在心,休得多問。我便醒了。"長工聽罷,歎了一口氣道:"可見活著為人,死後為神,這話是再也不錯的。就是你昏迷了這麼半天,幾乎沒有把我愁壞,還虧得在他老人家靈前禱告了一番,才得還醒的呢。既是這樣有靈有聖,足見那個夢是不可不信的了。或者他老人家,還要給王大人托夢去,也未可知。"說著,又連連歎息。

本書寫到這裏,著者要補充幾句。就是說到夢境,似乎有些荒誕離奇,難免有人譏評,是在那裏說夢話。殊不知宇宙之大,不可思議的事情盡多,豈能盡以常理來揣測。就以大聖孔子來說,尚說鬼神之為德,其頓矣乎。像我輩碌碌庸人,又何能予智自雄,一筆抹倒。現在姑以夢境來說罷,則夢賚良弼,載諸書經。妖夢是踐,見於左傳。足見國家的興衰,戰事的勝負,有時尚以一夢為之先兆。古籍昭垂,詎得斥為誣妄。再者關於個人的休咎,就是談到現在,也有預先形諸寤寐,後來居然信而有征的,何況含冤而死,精靈不昧,在理上本是可通的呢。話休煩絮,且說正文。

當下長工又把自己辦理一切善後的事情,全都敘述出來,說的是一片傷心,聽的是不住落淚。達空沒有容他把話講完,早已趕到師父靈前,伏地大哭,號啕不已。長工死說活說,好容易方才把他勸住。可憐達空從早晨到夜裏,整整一天的工夫,水米還不曾沾牙。長工又苦苦相勸,這才喝了一點稀粥。當天晚上,達空便守在師父靈柩前過夜,如同書香人家,遵守古禮,寢苦枕魂似的。長工見他眼淚不曾幹,知道攔阻不住,便也不去多說。到得第二天早晨,太陽剛一上來,達空便依著師父夢中的指示,一秉虔心,離廟前往找那位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