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頌周也很領略他的神氣,便道:"你放心罷,這事我並無拒絕之意。因為在夢中,我已經許允了你師父。對於死後的人,難道還能反悔麼?不過機會還沒有到,一時也無從為力,看來這件事,眼前隻能心中藏之,以有待罷。"達空口中答應著,卻又略作沉吟,繼而向王頌周說道:"大人吩咐的很是。但我還有一點意思,不知說得麼?"王頌周道:"你有話隻管說來,何必如此。"達空道:"我師父給大人托夢,指點未來之事,據我的愚見,這是要留下一種奇妙的證據,好表明自己冤屈,事到將來,一定自有用處。不過夢是漂渺虛無,不能留下痕跡的。假如隔上三年兩載,一旦機會到來,大人縱肯追念前情,述說當日的夢境,然而難保聽的人,以為是臨時捏造的。那時我師父死後的一番苦心,豈不付於流水。所以我不揣冒昧,打算恭請大人用筆墨記下這件事,往後用得著時,不費口舌之功,可以伸手拿出,作個憑信,顯示見昨事由前定,並不是信口可以雌黃的。那時無論是誰,當然是不能不信了。"王頌周剛聽到此處,不禁跌足說道:"妙極了!難為你小小年紀,居然能涉想及此,這篇文字,我一定是要著筆的。"說著,拈須微笑,很有一種得意的顏色,流露麵上。原來這位王大人,不但兩榜出身,是個八股名家,並且還嗜好古文,揣摹之餘,也常常的動筆,自以為是馬班複生,歐蘇再世。現在達空這麼一說,像是給他提了個醒兒,既然有此好題目,便不愁沒有好文字,真乃是相得益彰,那還有個不得意的嗎。達空見他一口應允,並且還誇獎自己,當即深深道謝,卻不曉得這個主張,正觸了他的嗜好,所以才能夠如斯響應呢。
王頌周又對達空說道:"我既然要動筆,便事不宜遲。因為作文好,全憑的是興會,非即時抓住不可的。你就在這裏等著,少時便可以脫稿。"達空見這位王大人,居然如此賣氣力,可以說是求之不得,自然連連的答應著。王頌周便把門房喚將上來,吩咐先把達空陪下去,好生款待。剩下自己一個人,好運動文思。達空去後,他便濡毫伸紙,仿照古文紀事的筆法,作了一篇異夢記,其中敘這件案子及自己的夢境,俱用據事直書之例,不加一字可否。至說案情的冤抑,卻又入在達空口氣裏,全與自己無幹。真乃伸縮自如,立言得體。至於文字的精悍空靈,也很合古人的遺法。作完以後,很是高興,便半真半草的,另謄在一張宣紙上,紀了年月日子,然後又蓋上圖章。
看天氣時,卻還不曾到晌午,便再把達空喚進來,叫他看了,有不懂得的地方,還為他解說。達空自然感激得五體投地。王頌周又說道:"雖然預先有了紀載,然而還要提防人疑為倒填年月,臨時現寫的。所以據我看,最好請出幾個人來,大家傳觀一下子,然後由每人署上一個名,就如同公證人一樣。這麼一辦,方才毫無滲漏。"達空聽了,忙道:"大人肯於這樣分心,真乃求之不得。"當下王頌周便派了一名家人,持著自己的名帖,去請時常往還的幾位親友。試想他是個兩榜出身,坐過司道大員,那些親友,少說也是縉紳一流人物。工夫不見甚大,便都陸續到了。王頌周說明了相邀之意,又把自己的那篇文字,請大家看了。當時無不稱奇道異,並且嗟歎不止。最後說到請大家署名,眾人一想,這是件等待機會的事情,將來有用沒用,一時簡直的談不到,況且這篇文字,立言極有分寸,滿讓後來作了證據,也不至於發生什麼危險。再者就算觸怒了當道,自有執筆作文的人負責。我們署個名,不過表明了當時曾經看過,這還能有多大的牽涉麼。因此考慮的結果,大家便都奮筆直書,一一把姓名寫在後麵。王頌周這才鄭重其事的收藏起來,並說早晚之間,還要把它裱成一個手卷,倒看看這篇異夢記將來是否有用,不致枉費心血。達空見這次請求的目的,總算圓滿達到了,不曾辜負師父夢中的囑托,這才向王頌周並那署名的縉紳,叩謝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