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花牌樓命案之真相(1 / 3)

本書已經寫過十二章去了,花牌樓那件凶殺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始終還在黑暗之中,不得明了。如今要從金宏口內,大放光明,沉翳盡掃,想情也是閱者急於所要知道的。原來那個被殺的馬標,跟那凶手李成,以及吐露真情的金宏,還有不曾出麵的陳禹,這四個人,當清廷跟太平天國鏖戰的時代,都是招募來的湘勇,他們不但同營,而且同棚,平日飲食起居,戰時衝鋒陷陣,彼此全在一處。更兼他們天生桀驁,性情相近,格外覺得投契,便在龐大的團體之中,聯成一個小黨,內中那個馬標,尤其凶悍異常,作出事來,往往使人難堪,因此那三個夥伴,於帶著幾分畏懼之外,還不免有些嫌惡,不過既經結合,一時也拋撇不開,這也是冤家聚頭,所以才有後來那般結果。好在過著軍營中的生活,除去小小磨擦之外,暫時還沒有絕大的衝突。及至太平天國覆滅,從先招募來的,以次遣散,這四個人,也就受了淘汰了。他們當慣了兵,而且又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一旦要再叫他們另謀規矩的職業,好去糊口,不但有些幹不來,簡直的就是不樂意去幹。於是便由軍營生活,一變而為盜賊的生活。這種事情,可以說是遣散軍人的結果,也不僅區區他們四個人。所以那時候,盜風是很熾的。曾記得某大帥愛女之墓被盜,及至拿著了犯人,卻是他的舊部。某大帥念其袍澤之情,竟然從寬釋放,這也可想見一魔了。

再說那四個當時被遣散在淮安地方,自從改業以後,事情總算得手,連著作了幾案,很撈摸了一些油水。後來由李成提議,要到安慶地方去,因為他本來是個竹工,手藝很不錯,未曾入伍之先,即在那裏作過生意的。三個人聽了,全都讚成。他們原是一身如寄,四海為家的,什麼地方又不可以去呢?當下便從淮安的地麵,入了安徽的境界。行程非止一日,這才到了安慶。也是合該有事。有一天,李成一個人走在街上,遇見了他舊日同行的朋友,叫作紀順的,兩人立談了一回,紀順便邀他到家裏動員,李成也自欣然願往。及至到了紀家,待茶待飯,十分親熱。紀順有個妹妹,喚作阿巧,見了李成,有些眉來眼去。請想李成能有什麼好心,遇著這個事,自然格外留戀。偏是那個紀順,枉自生著兩雙眼睛,卻與瞎子一樣,連一點兒的風色也看不來出,還要引狼入室,開門揖盜起來。他對李成說,近來接了大批的竹工,一人難於趕做,要請給幫忙,就在家中吃住,將來完工以後,少不得照例酬謝的。李成一聽,正中下懷,立時便答應下來,說今天收拾東西,明日即當踐約。等到回去以後,見了三個夥伴,便如此這般的把事情言明,說那女子姿色很是不錯,容我勾搭成功,設法將她拐走,到了別的地方,再把她一賣,豈不是一宗穩當的生意。三人聽了,自然沒有不讚成的道理。

次日李成來到紀家,做起工來,格外肯賣氣力。紀順見了,非常喜歡,更把他當作至友看待,一切絕無回避。紀順的老婆也是個木頭似的人,從不想到有什麼意外。況且住在一處,也防備不了許多。白日僅眉眼傳情,黑夜便可開門相就,因此順水行舟,毫無阻難,過了沒有幾天的工夫,李成跟阿巧便已有了苟且之事。經過一番甘言哄騙之後,阿巧已是允許同逃。李成便抽空出來,去跟夥伴計議,一切都商量好了,馬標忽然說道:"這事有些不妥。你們兩個人,要是同時失蹤,太顯而易見了。那時紀順指名控告下來,不但立時追拿,將來還要通緝,眼見得是要走不開的;倘若有了失閃,我們三個人也要受到連累,豈不是拐不成人,反把自己害了嗎。"金宏跟陳禹一聽,也都齊稱有理。李成便向馬標問道:"依你說,應該怎麼樣呢,莫非費了一番心機,事到如今,反倒罷了不成?"馬標道:"你不要掃興,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就是由我們三個人,先把她帶走。好在你已經說過,工是快要做完的了,隻須給你留下地點,隨後趕去,便能會麵。這麼一辦,便可一些兒不露痕跡,紀順萬疑不到你的身上來。縱然去告,也隻能說是走失人口,講不到拐逃二字,豈不是千妥萬當的麼。"李成聽了,雖然不大樂意,無奈金宏、陳禹二人,因為自身利害的關係,深恐同時被獲遭擒,實在有些犯不上,所以也極力讚成馬標的主張。俗話說得好,三人中,則從二人之言。何況說是四個人內,倒有三人一致呢。李成至此,有些孤掌難鳴,繼而略加思索,覺得他們三個人,彼此互相監視,大概也不至於出了什麼舛錯,便就委委屈屈的答應了。及至到得約定的那一日,天光還未破曉之際,馬標便來到紀家門前等候。李成悄悄地將阿巧領了出來,問金宏、陳禹時,說已在船上等。李成便對阿巧說,先跟這位朋友走,我隨後就到。阿巧至此,已入牢籠,還有什麼可講的,隻好含悲忍痛,跟著馬標走了。李成把門掩上,依然回去睡覺,仿佛沒事的一般。

直到天亮以後,大家全都起床。紀順夫婦見門虛掩著,心裏把不住的跳,以為是夜間失了盜,等到檢查,東西都不短,隻短了一個活人,這才大驚小怪起來。李成裝作不知,問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便皺眉歎氣的說:"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後來又替他們出主意,叫去稟官追究。誰知紀順活了這麼大,從來就不曾進過衙門,聽了這個話,一時滿腹猶疑,不得開口。他老婆便道:"算了罷,人已經走了,還找這些麻煩幹什麼。想那姑娘,從先給她說婆家,東家她也不樂意,西家她也不點頭,如今不辭而別,一定是跟著人家走了。她既然出於本心,咱更樂得省心省事,說不定隔一年半載,再登門來認親呢,何必忙著去找她,鬧得費力不討好哇。"紀順聽了,便連連點頭,口稱有理。這件事情,就此偃旗息鼓,便作為罷論了。李成見他們夫婦如此和平處事,心裏是懊悔得了不得,深恨馬標多事,把貓兒看作老虎了,恨不得立時趕上前去,跟他們一路走,方才放心,無奈一時不得脫身,隻好捺住了性子,依然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