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 報師父仇買摺彈參(3 / 3)

單說達空進到裏麵,見燈光之下,一張紅木椅子上,坐著那位周禦史,年紀約在三十來歲,白生生的麵皮,瘦瘦的臉兒,精神透著很好,便忙走上前去,俯手合掌說道:"大人在上,小僧這廂有禮了。"這位周禦史,總算關係著老盟叔的麵子,慢慢站起身形,拱了一拱手,說了一聲少禮,隨即自己先行坐下,向對麵的椅子一指道:"請坐。"達空見那位周大人派頭很是不小,便不敢跟他抗禮,就在茶幾旁邊一張小凳子上,側身坐下。那時已有伺候,獻過了茶,退了出去。周禦史便向達空說道:"王大人的書信,我已經看過了,說你有事前來,但不知是些什麼事?"達空聽到這裏,趕忙起身取出第二封信來,雙手遞將上去道:"請大人再看看這一封信。"周禦史接過來,臉上的神色不由得動了一動,這是因為他見如此機密,一定不是尋常事件,當時把信拆開,留神觀看,隻見他有時皺眉,有時搖頭,神情很透著激動。看完了以後,方向達空說道:"王大人的信內,也隻說得一個大概,一切詳情,還須叫你跟我麵談的。"達空先應了一聲是,然後說道:"小僧因為師父冤死,抱恨多年,如今雖然得了機會,但苦於有心無力,幸蒙王大人指示,命來叩求大人,好雪此覆盆之枉。"周禦史道:"你就先把經過的情形,對我說一說罷,俟我聽了以後,那時再定行止。"達空站了起來,走到周禦史對麵的椅子側身坐下,然後說道:"請大人恕小僧僭妄,因此事不便高聲談論的,所以願得前席陳辭,也好免屬垣有耳。"周禦史點了一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就說罷。"達空這才放低了聲音,把以前一切的經過,簡要說明,但是重要的地方卻絲毫不曾遺漏。至說到案情大白以後,隻依從王頌周所囑,僅作為防患未然的意思。劉製台不願詳究一層,卻不曾吐隻字。周禦史聽完了以後,便道:"果有這等事,真乃冤枉極了。想你既有王大人指引前來,其中當然沒有什麼虛偽。"達空聽到這裏,忙著站起來說道:"小僧在大人台前,倘有片言謬妄,定為神明誅殛。"他說這幾句話時,確乎是精誠達於麵目的。周禦史聽了,像是也有些感動,便點了一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必要將此事專摺入奏,上達宸聰的。"達空一聽,立時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小僧先謝過大人。"周禦史總算不錯,居然站起,說道:"此事是我職份所關,你何必言謝。"達空立起身形,趁勢便將那摺敬的封套,從懷中取出,恭恭敬敬,放在桌上。周禦史眼光到處,早已看得明白,臉上雖然不曾透著歡喜,然而卻也沒有不願意的神情,他不容開口,便先問道:"你這是幹什麼?"達空低聲下氣地說道:"此是小僧區區敬意,不過欲行心之所安,還請大人不要見怪。"周禦史皺著眉道:"我已允你的所求了,又何必要多此一舉呢?"達空道:"隻為大人允諾在先,方敢以此奉瀆;否則小僧天膽,亦不敢有累大人清操。"周禦史聽到此處,微然一笑:"你這話倒很有些費解呢。"達空道:"倘使大人不允,小僧遽有饋獻,豈非近於暮夜苞苴,有些妄測高深麼?今大人既已慨然允諾,足見是正色立朝,為人雪枉,一片心事,有如白日青天,決無其他動機在內。小僧至此方敢略行心之所安,始有這番芹獻之舉了。"周禦史見他立言如此得體,心中自是高興,但因關係王頌周的麵皮,究覺得難以接受,便道:"你的這番意思,我知道就是了。你把它收回去,就如同我受了一樣。"達空見周禦史是和顏悅色的說,並不曾表示堅拒之意,曉得這是自抬身份,必須拿話去扣他,彼此方能合拍,便道:"小僧鬥膽要說幾句冒犯的話,難道隻許大人作臣子的,對於朝廷去盡自己的職份,就不許人家作徒弟的,對於師父略盡寸心麼。想當年慘案發生,小僧曾經對天賭誓,倘得有一天能夠替師父申冤雪枉,縱使捐軀糜頂,亦所不惜。如今天可憐見,得遇大人作主,莫非就要忘卻前言麼?所以這一點區區之意,並非直接的饋獻大人,實乃出於小僧反本之心,藉此好報答師父。在小僧與之合義,在大人取不傷廉,怎能夠拒絕不受呢?"達空說到這裏,留神看周禦史時,見他滿麵上已是一片允許之意,隨道:"況且小僧這一點誠心,隻藏在心中,就連王大人麵前,都不曾提及,此後亦絕不向人前道及隻字。因為此事,隻欲求心之所安,對得起我那死去的師父,別人焉能與聞呢,小僧言盡於此,大人要是一定不受,是使我神明內疚寤寐難安了。"再說周禦史,見達空善於措辭,已是打算不再推卻,及至聽到最後那幾句話,曉得收下這一筆摺敬,除去授受之人,並無第三者得知此事,更覺得這個和尚心思縝密,體貼入微,不由得滿麵堆笑說道:"既是你這樣說時,我不妨收下就是了。"達空見大事已妥,連忙致謝。從來無論什麼人,隻要接了人家的錢,便能透著和藹,此時周禦史,便不像以先那樣板著麵孔了,先向達空問了幾句王頌周起居,以及沿途來京的狀況,後來便說遞摺子的事,自當從速辦理,叫他隻管放心。達空知道送的這筆摺敬的事,業經發生效力,事情已妥,不便久留,隨即起身告辭。周禦史喚人把他引導出去,自己送到書房門外,麵子已是很好了。

暫且不表達空回去,單說周禦史此時興致勃勃,有此一舉,堪稱是名利兼收,便在燈下草起奏稿來。諸位不要笑他眼孔太小,憑著一位身列台諫之人,怎麼見了二百兩銀子,就這般興高采烈的肯於為人利用呢?須知禦史本是窮官,有那不敦品行的人,不問事情的是非,隻要使人家幾十兩銀子,就肯顛倒黑白,專摺奏事,那豈不是下流麼?且說周禦史的手筆本來是好的,更兼此時興會淋漓,文思雲湧,真個是下筆千言,文不加點,隻用了一點多鍾的工夫,已把奏稿起好。他那摺中的主義,是說人命不可枉,官邪不可縱,此乃治體攸關,曷容盛朝有闕,臣既灼有所見,未敢壅於上聞雲雲。這種議論,稱得起是即小見大,足使閱者動容。當他寫好以後,自己又從頭至尾的看了一番,覺得十分滿意,便預備著明日謄清,後天入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