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師傅憐才成美事 進士衣錦得榮歸(1 / 3)

話說荀北山正夾了枇杷,在醋碟子內亂滾,鶼齋、仲玉捏著一把汗。韓稚芬手裏舉起酒杯,與燕樓笑江南風景,講得興頭,幸不曾看見。停了一回,稚芬有些酒意,對北山說道:"仆見足下,非等閑之輩。現在時事艱難,朝廷求才若渴。望足下深自磨勵,異日直上青雲,鵬程萬裏,上報閽闔,下立門庭,方不負士君子讀書十年所誌呢。"伯蓀等個個著急,不知北山回出什麼話來?隻見北山噘了嘴,俯首沉思了一回,不慌不忙答道:"功名富貴,鄙人觀之,若浮雲耳。大丈夫修己以俟命,患不能自立,不患不達。且所謂達者,固與俗人有異。有君子之達,有小人之達。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此君子之達也。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此小人之達也。老先生高見以為何如?"稚芬改容起敬道:"足下果然器識不凡,不愧龔師傅見重。"此時伯蓀等齊放下了心。隻見稚芬問伯蓀道:"北山兄今年貴庚?"伯蓀道:"十九歲。"稚芬道:"懸弧之慶,在於何月?"伯蓀轉問北山,北山早搶說道:"七月二十八日酉時生的。"稚芬記在心裏。

坐一回,主客各散了。北山與鶼齋、仲玉同車,伯蓀與燕樓同車,回爛麵胡同來。半途中,伯蓀與燕樓說道:"上席的時候,萬分著急。到後來韓公對他說幾句話,嘴裏不好說,心裏止不住的亂跳,不知他要說出什麼來,那就罷了。誰知他回答幾句尚可,卻也奇怪,不像他說的。"燕樓道:"可見福至心靈。"伯蓀將枇杷的事說了道:"幸而稚芬未見。"燕樓大笑。到了會館,北山脫下衣服,交還伯蓀。伯蓀在燈下細看,那件馬褂略有酒痕,夾袍子的下半截,果見有一大塊油亮亮的漬子。無可如何,也就罷了。北山回房,將稚芬席上的言語想了一回,又細想自己回答的話,覺得句句是好,就快活起來。又想道:觀察公既賞識了我,為何不提及親事,卻問我年庚、生日,到後又不說什麼了,莫不是年紀不相配麼?這樣看來,十分有八分的不成了。又轉念道:或者因我在席,不好說明。可恨我在外幾年,不曉得人家定親是怎麼的。又恨道:伯蓀、仲玉,惶恐是我的朋友,不給我說幾句好話,我要去問他們,時時被他們搶白。咳,朋友是靠不住的。心中似轆轤一般,上床想了又想:有時似可以巴望得成,自笑一回;有時覺得不能成了,心中發躁起來,枕褥上似有針刺的一般。掀開了被坐起來,那燈影昏昏沉沉,半明半滅。聽院中正打二更,歎了一口氣,重又睡下,左翻右覆,胡思亂想,直到窗上放光始朦朧睡著。

且說燕樓次日上衙門去,午後出來,經過棉花二條胡同,拜龔師傅。龔師傅亦係常熟人,本是世家大族。父惶庵公,做過太子太保體仁閣大學士。自己三十歲中了狀元,兼叨父蔭,不二十年,升做戶部尚書,毓慶宮授讀。賞用紫韁,紫禁城騎馬,算得尊榮第一,富貴無雙。龔師傅卻不驕傲,愛才若渴,待同鄉人尤極周到,有一長可取,無不提拔。北山曾見過兩次,頗有憐惜之情。在燕樓、仲玉麵前,屢次囑托,督率北山用功。那日燕樓去拜,適上朝未回,門上辭了。燕樓道:"少爺可在家?"門上回道:"大少爺在家。"燕樓走進大門,經過會客廳,一直至書房,見蓉庵在內,捏著一管筆,正在抄寫。家人報道:"齊大人到了。"蓉庵立起來見過了,道:"我前日出城訪你,長班回道出去了。你今日從什麼地方來?"燕樓道了失迎,又道:"我從衙門裏出來,順便過訪。"見案頭有抄本《元秘史注》,問道:"這是誰注的?向來沒見過。"蓉庵忙搶去道:"一向閑著無事,偶有所得,彙集成注,如今還未脫稿,看不得的。"燕樓也不去看了,就將韓稚芬、荀北山的事說了。蓉庵道:"前日韓公來拜吾們祖老人家,提起北山,原來他有此意。看來北山是要交運了,那人家很有錢的。"燕樓道:"以後尚書公如見稚芬,提著北山,萬望幫他幾句,也算是成人之美了。這個奉托世兄轉達。"蓉庵道:"這個自然。但那家女孩兒,嫁著北山也夠受委屈了。"說話間,已打三下鍾。燕樓辭了出來,回到會館,數日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