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早,趁燕樓、鶼齋未起身,獨自走到清和坊,尋著月媚樓牌子,便是那倌人的書寓。北山進去,那時才早上十下鍾,娘姨在樓上閑坐,倌人還沒起身,忽聽下麵說客人上來,娘姨詫異道:"什麼客人,來得這樣早?好是昨夜沒接客人,不然如何招接他。"說著便迎出去,一看認得是韓濂夫的朋友,便問道:"荀大人,你來看韓老爺麼?"北山笑嘻嘻的走進裏房坐下,問道:"你們先生呢?"娘姨答道:"還沒起來呢。"北山走近床前,將洋紗帳子一掀,即挨身坐下。那倌人倒嚇了一跳,弄不明白,隻得披衣起來道:"荀大人,這裏肮髒,你請榻上去坐吧。"北山見她星眸欲斂,瓠犀半露,說話間一股香氣衝透出來,令人魂酥骨軟。北山向來無日無夜不把夫人牢記在心坎上的,此時卻把貝小姐忘了,眼兒心兒通注在那倌人身上,越看越愛起來,不敢動身。那倌人又催了一遍。娘姨在外見了不象樣兒,忙道:"荀大人,你有什麼話,等先生起來了好講,不要這麼涎臉。"北山聽了,忙在身邊取出兩卷銀洋,雙手送至那倌人枕邊。那倌人道:"這是什麼講究?"北山道:"我情願送給你,你收了嗎。"那倌人道:"沒有這個道理,要你送錢。"北山道:"你不收,吾就死在這裏。"娘姨見他有些瘋氣,忙丟眼給那倌人道:"既是荀大人這麼說,先生老實收了吧,算荀大人賞給你的。"那倌人便收了。北山大喜,正在說話,忽聽下麵又報客上來。北山恐是韓濂夫,遇見不好意思,忙抽身向扶梯走下去。娘姨也不強留,隻說聲"晚上請過來",便進去了。
北山回到棧中,燕樓、鶼齋已起身,問道:"北山,你何處去了?"北山說話本有些不妥,這次要支吾說謊,愈說得不明白。燕樓也不查問,就道:"你在滬耽擱了一個月,也玩得夠了,吾們今夜給你餞行,明日請你動身吧。"北山不語,半晌方掙出一句道:"吾要回去一次。"鶼齋道:"奇了,你回去做什麼?還忘不了貝小姐麼?"北山不答應,二人盤問得緊,北山隻得直說盤纏沒了。二人愈覺詫異道:"仲玉走時給你一百兩銀,你用得這麼快,吾們並沒有見花費什麼?"北山又不語。無奈鶼齋、燕樓逼得急,隻得將早晨一席話說了。鶼齋、燕樓大駭,鶼齋跳罵道:"你這個人的心肝,到底是什麼做的?"北山哭喪著臉,隻是歎氣。燕樓道:"說他也無益,吾去看濂夫,想法取還,明日寫定了輪船票,吾們的事算完了。以後無論鬧出什麼把戲,吾們再也不管。"說著更衣出去了。鶼齋向北山咕嚕怨了一會,吃過午飯,仍不見燕樓回來。鶼齋無事,在棧中抽煙過癮,直到晚上,忽見茶房送上一張請客票,看是燕樓在海天春請吃大餐。北山欲不去,鶼齋硬拉著,走到了麥家圈海天春第六號,燕樓已等得久了。鶼齋急問道:"那事怎麼樣?"燕樓道:"錢已取還,船票也寫好了。"對北山道:"明日晚上九句鍾,須上輪船。吾這一頓,就算餞行了。"北山到此時,也不得不依。這夜鶼齋、燕樓陪著北山回棧,不曾出門口。明日先喚茶房,將二十餘件行李。送上輪船。鶼齋、燕樓直送北山上船,又叮囑了好些話,方才回棧。
二人耽擱了月餘,時已五月,天氣漸暑,鶼齋有事,赴天津去了。燕樓回家來,匆匆過了夏,秋涼便上城來。正在街上走時,忽聽背後有人呼道:"燕樓、燕樓?"覺得聲音很熟,回頭看時,哎喲一聲。看官試猜猜,那人是誰?正是:潦倒一身無長物,棲遲萬裏起名心。